“昔日朕之伴读有四,不足半年却已去其二。”
“岳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然,其父却已然替他操办了一场足够风光的葬礼。”
“殷瑜忠贞义胆,代朕前往阵前招抚被逆贼蒙蔽的兵士,却被逆贼斩于阵前,当厚葬。”
“殷瑜……”
“谥孝平,追封一等伯,以侯礼发丧。”
“陛下隆恩……”殷鸿老泪纵横,满面感激,哭声带着颤抖,连连叩首,“老臣……老臣……叩谢……圣恩。”
帝王自御座上起身,沿着丹陛,拾阶而下。
玄色龙袍贴着颀长的身姿,随着沉稳均匀的脚步轻摆,衣袂上金色绣边于满目朱色上画着道道弧线,或尊贵,或耀眼,或冷漠… …
沈澜清始终垂着眼,冷眼静观衣袂划着弧线离开视野,玄色衣袍下摆静止于殷老狐狸之前。
须臾,下摆上扬,沈澜清略微抬眼,帝王笔直的背微躬,缓缓俯身,单手托住了殷老狐狸的手臂。
或许只是瞬间,吾君的背便又笔直如松,然,沈澜清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大不敬的旖念。
“方才那刹那,陛下甚美。”唇微微翕动,一声传音直接送入帝王耳中。
呵!好大的胆子。
岳煜心中轻笑,面不改色地收回托着殷鸿的手,清冷的声音里总算夹了一丝关切:“老来丧独子,其间哀痛自是无可名状,殷卿 无需如此强撑……”
“旧都守将温盖已将殷瑜殓入棺中,着人护送归京,如今便停在白云观中。”
“殷卿且先回府,着人迎殷瑜灵柩归家,置办丧事吧。”
无上的荣宠,谢不尽的圣恩。
殷大学士再次跪伏于地,叩了再叩,直至帝王再次将他亲手扶起,这才颤颤巍巍退出了御书房。
不动声色地支开了殷大学士,岳煜又面无表情地叹惋了几声,在诸卿连连劝慰中,不疾不徐地开始连番任命。
一道道圣谕示下,虽有出入,却也与沈澜清心中估测相差不大。
直至仅剩诛逆主将未任命,帝王将目光看向漫不经心地倚在王座中的安亲王岳晅,沈澜清平静无澜地眸子里才滑过一抹讶异。
岳煜习惯性用指尖点着御座扶手,显然业已智珠在握:“安亲王。”
“臣在。”慢吞吞地应完,安亲王于王座中挪了挪身子,挑着眉眼睨向了御座之上的君主,“陛下有何吩咐?”
“云王谋反,前往招降的钦差被祭了王旗,如今靖王府亦已举兵,与云王府共谋大逆不道之事,安亲王,你说前往靖王府见靖亲 王的睿亲王可还安好?”
“……”安亲王眯眼盯着岳煜,沉默片刻,旋即灿然轻笑,“祸害遗千年,陛下且放心,那奸人轻易死不了。”
言语倒是挺轻松,然,您不觉得那扳指拨弄得有些快了么?
目光状若无意地扫过拨弄着扳指的那两根手指,岳煜隐晦地勾起唇角:“靖王府已与云王府结盟,北荆州便是那两府结盟的祭品 ,靖王是否依旧忠君显而易见,无需再去查证,然,睿亲王与殷瑜前后脚启程,算算日程,想来此时也该入了北扬州境内了,不知靖 王会否念念旧情……”话语微顿,锋利地眉宇皱出些许忧色,“但愿睿亲王能吉人天相,无恙返京。”
“嗤!”兀然一声嗤笑,安亲王伸着懒腰起身,悠然踱向门外,“陛下与其惦记那奸人,还不如想想派谁出征来得实际……”
“若不然一个不小心让岳拓那小子攻到京师,兵临城下,你家父皇那张棺材脸可真是没地方摆了。”
安亲王言语间大不敬,诸卿皆小心翼翼地缩起了存在感。
岳煜却倒像早已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起身,对着衣袂轻摆的绯色身影微微躬身:“大伯父所言甚是,朕受教。然朝中无良将, 朕不得已只能……”
“嗤!少来这套。”安亲王头也未回,只嗤笑着摆了摆那骨节匀称、大小正宜的手,硬生生打断了岳煜的话,“本王这老胳膊老 腿的,受不得累,便先告退了。陛下。”
岳煜也不恼,慢条斯理地直了身子,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朕不得已,只能劳烦安亲王辛苦一趟,就任平逆大将军,将反贼岳拓 活捉入京了。”
最后一字落下时,安亲王手刚刚搭上御书房的门。
绯色身影收手转身,倚上紧闭的门。
安亲王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目光却寒若九幽,再不见素日里的慵懒散漫,径自迎上帝王平静的目光,不让分毫。
沈澜清侍立在帝王身侧,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按捺下心中惊讶,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力以抵御那扑面而来的无形压力。
沈卿主动分担相助,身上压力骤减,岳煜缓缓抬起右手,玄色衣袖滑至肘间。
白皙的腕子,漆黑的串珠,呈于眼前。
岳煜仿若无意间一个举动,安亲王瞳孔骤然一缩,缓缓收回内力,散去压向那君臣二人的气势,哼笑:“很、好!此次当真是便 宜那奸人了,不过,陛下且记着……”
“本王凯旋而归之日,便是与你这小冰块算账之时!”
“朕相信安王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嗤!不必给本王戴那高帽子,本王是否小肚鸡肠,你不妨去问问你家父皇,他当深有体会!”
问先皇?
沈澜清嘴角微微抽搐,安亲王这不拐着弯咒吾君去见阎王么?
光这一句话,他便已然见识到安亲王的小肚鸡肠了,果然,小心眼儿乃岳家通病。
不过,岳家人对上岳家人,肆无忌惮的安亲王对上冷漠强势的帝王,倒也不失为一出好戏。
饶有兴趣地将余光觑向帝王,不由微微抬眼,再三端量,沈澜清万分无语。
吾君非但未动怒,一双清冷的凤眸里竟然蕴满了笑意!
沈澜清心下无声腹诽:父亲所言无差,岳家人,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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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王、靖王两大藩王联手造反,岳煜始终未露出半分急色,待算计着安亲王接了虎符,得了安亲王即刻启程前往旧都平逆的允诺 ,便摆手散了小朝会。
曾经的三大辅政学士,苏硕被罢黜治罪,殷鸿丧子治丧,尚且留在御书房中协助帝王处理政事的便仅剩耿良申一人。
耿良申不敛权,不结党,处理政事严谨公正,三大学士中属他最合心意,然,年近七旬的老臣,却也不好一个顶三个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