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
回廊上静悄悄的,猛然那边看不见尽头的转弯处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叶锦城被惊得停住脚步,好一会儿不敢轻举妄动。半晌之后那边并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他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极其谨慎地走过去。廊子两边的单间都没有人,唯有丁字形转弯右手尽头那一间透出来隐隐的响动。
叶锦城左右打量了一下,用很轻的脚步走过去。那门板后面隔着的,传来一阵杯碗交错和桌椅被拖动的声音,随即是乱哄哄的响动,好像是众人在各自就座。他在零星的响动中捕捉到了洪英的声音,也就因此更加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了一下,在杂乱无章的响动声过去之后,里面谈话的声音小了许多,隔着门板,什么也听不清。叶锦城转头往廊子上看了看,那里仍旧没有人影,但是他看到一扇向着走廊开的窗户,窗格糊着纱。
叶锦城用轻却快的步伐走过去,站在窗下,收敛了气息,仔细倾听。
里头先是又传来一阵推杯换盏的声音,随即有个他不认识的声音低声道:“将军,您今天叫我们来,为着什么事情?”
“该不是您上次说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又是一人道。
却没有人回答,好像被询问的人在仔细斟酌着措辞。随后有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回是洪英在说话了。
“派出去的探子来给我说,在城外探到屠狼会一处营地。”
叶锦城浑身一凛,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赶紧屏息凝神继续听下去。
“营地?”里面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要不是叶锦城这些年内功恢复得还不错,耳力仍旧算得上很是机敏,只恐怕什么也听不到,“是不是上次那个……”
“对,营地不大,但是经常有人往来,我跟你们说,来,把地图拿来,位置是在……”是洪英的声音,越压越低,叶锦城在外面听着,眉头也越皱越紧,“……对,这个地方,已经查清楚了,这个地方负责的人,一共有两个……”
并不是叶锦城经常回去的那座大营地。可是叶锦城心里仍旧越揪越紧。各个据点之间都有联系,一旦一处被摸,在严刑拷打之下,难免有人撑不过去,最后便要招认了的。一旦有人招认,供出其他营地是早晚的事情。既然这处营地已经被摸到了,现在再要搬迁,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只能作为弃子,当务之急就是速速回去告诉何予德,赶紧将其他据点统统撤换搬迁。叶锦城心思转得飞快,正在满头冷汗的时候,又听见里面洪英道:“……大致是这样,现在还有些小地方没摸清,大约十日之后……我派人给你们几个……”
“好,十日之后?听将军的!”不知道是谁回答了一声,声音颇大,似乎也将洪英唬了一跳,连忙训斥道:“小声些!当心被人听去了——等等,先前进来的时候,外头没派人把门的?”
叶锦城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刚要拔脚离去,就突然见回廊丁字路口那里走过一个人。那人是从一头走向另一头,看打扮是赌坊里打下手的,他只是走过那个路口,并没有往这头看见叶锦城,但是叶锦城本来正被里面洪英的话吓了一跳,此时又陡然看见这么一个人,心里一颤,先前刻意收纳的吐息立时就散乱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屋子里传来一声警惕的低声呵斥。
“什么人?!”
叶锦城来不及回身贴到墙壁上,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一个东西穿窗而出,那角度十分刁钻,叶锦城只觉得胁下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大力推到另一侧墙上,重重地撞在上头。只是他反应极快,立时咬牙忍住疼痛,一手摸到身边另一间屋子的门页,他手上速度极快,那门页竟也十分配合地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叶锦城快速地闪身进去,几乎是刚刚合上门,就听见旁边洪英他们那间屋子的门被从里面重重地推开了,走廊上猛地响起接连不断的纷乱脚步声。
“什么人?!出来!”
叶锦城咬牙忍着,额头滚下一连串冷汗。他没有时间去查看到底伤到了哪里,只是赶紧躲进屋子的屏风后面,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一下子吵嚷起来,只是洪英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进了隔壁的屋子,只听一连串脚步声伴随着呵斥,转瞬往走廊丁字路口那边去了。叶锦城暗暗庆幸,咬牙借着一点微弱的亮光去看胁下,一支短小的袖箭c-h-a在那里,渗出的血不多,手臂放下来虚掩着也看不到。他试着伸手扯了扯,钻心地疼,里头有倒刺,没法硬来。
眼下情状根本容不得他耽搁。叶锦城一咬牙,索x_ing将那袖箭的尾羽掰了下来,又扯了扯衣服将露在外面的那一小节掩盖好。不知道扎在哪里了,一吸气就疼得他冷汗涔涔,却只能用袖子擦拭干净了,赶紧推门出去。他知道,狼牙军那几个人是一时没想到这么多,说不定很快就会回头来查看,自己不趁着这点时间脱身,一定会被发觉。可是——他能去哪里呢?如果走到外面,被洪英遇见,盘问起来,难免是要露馅的。能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太少了,叶锦城心思转得飞快,走廊上没有人,他走到那个丁字路口,索x_ing将手里碎裂的袖箭尾羽往另一边洒落到地上,转身快步走到先前倾月那间房门口,伸手去拉开门。
一股浓烈的焚香气息扑面而来。叶锦城在心里长叹一声,暗暗庆幸。尽管出血不多,可是他很怕倾月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谁知她在这里面点起了香来,正好将这味道掩去了。几乎是他关上门的同时,走廊那边就又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显然洪英他们那群人又回来了。太险了,只差一点点。叶锦城后心汗s-hi重衣,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应付倾月又是一件难事,可是情急之下,也只能这样。倾月转身,见他回来,脸上立时堆起笑容。
“叶先生回来了?去做什么了去了那么久?咦,我先前就听见外面好吵,什么事情?”
“……我想着夫人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完,去了趟前面,打发先前那牌局。”叶锦城谨慎地侧着身子,尽量不让她发现什么端倪,“我也听见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叶先生也知道我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完?”倾月笑了,带着一身浓烈的香气走过来。叶锦城本来就有点头晕,胁下胀痛着不舒服,一嗅见这味道,差点就要吐出来,却只能强自撑着笑道:“夫人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外面乱哄哄的好像有什么事情,万一等会儿……”
“哎,外面乱他的,关你我什么事情?”倾月显然对外面发生的吵闹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此时也不遂叶锦城的意,不肯多谈与她的目的无关的事情,“他们闹他们的,我们……”
叶锦城已经被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眼见着额角冷汗涔涔而下,避无可避。此时的情状,就算精明如他也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且不说自己对着倾月根本没那种意思,就是哪怕能行,只要一开始干那点男男女女的事情,受伤的事情还能不被发觉?可是若是拒绝,此时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他满心都是洪英发现了屠狼会一处营地的事情,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了。正如鱼游沸鼎,冷不防倾月柔软白腻的手心已经一下子贴到他脸颊上来,叶锦城推也不是,躲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倾月那涂着紫色口脂的嘴唇贴上来,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气印到他脸颊上。另一只手也滑下去,一直摸到他两腿中间,轻轻地往上揉捏。
叶锦城浑身发炸,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胁下和后背本来没好的伤处像是抽搐一般争先恐后地痛了起来,冷汗层迭而下,把额发都沾s-hi了。还好倾月只顾着她自己那点小意思,还暂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叶锦城满心绝望,正在心里哀叹今日死路一条,门突然被粗暴地大力砸响,伴随着几个男人凶神恶煞的喊声。
“开门!开门!搜查!”
倾月一愣,从叶锦城身边抽身退了两步。叶锦城如蒙大赦,一颗心刚刚放下去却又提了起来。他知道,是狼牙军返回头开始搜查整个赌坊了。里面一时半会没有开门,外面的砸门声又剧烈起来。
“磨蹭什么!快开门!”
“嘁!”倾月没好气地嗔怒了一声,老大不高兴地上前一下子将门拉开。为首的狼牙军军士一把推开了她,直接走进里面来。叶锦城本来还站在墙角没动,就听见洪英的声音,诧异道:“怎么是你?”
“洪将军,我还要问你呢!你这是做什么?”倾月的声音颇有点怒气冲冲的。
“我这——”洪英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来,一抬头看见叶锦城,当场愣在原地,“……怎么你也在?”
“……哈?”叶锦城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还恰到好处地混合着三分尴尬,“怎么是洪将军,出什么事情了——”
洪英也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又将跟过来的倾月打量了一眼,再仔细看了看叶锦城,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呃——”
“洪将军要问什么就问吧,一定如实告知!”倾月的声音满没好气。
“方才我带人在后面商量事情,没料到有人偷听,恐是敌方探子,因此四处搜查一下,倾月夫人见谅了。”洪英的手按在刀柄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叶锦城,那神情颇像是在怀疑什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倾月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了叶锦城一眼。
“我同叶先生,一直在这里商量事情,根本就没出过门,哪里知道洪将军说的事情,不过既然要搜查,那就搜吧,横竖与我同叶先生都没什么干系。”
叶锦城心里一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也并不去看倾月,只是赔笑地看着洪英,客套地点了点头。他觉得意外,又庆幸得想要偷笑,简直连伤处的疼一时都忘了。可是再转念一想,他也就转瞬明白为什么倾月要替他撒谎——她想要从自己这里弄钱走,首先就要保住自己。红衣教表面和狼牙军一条心,其实各怀鬼胎,都在各自寻找门路,有很多时候并不是一味互相协助。自己先前的确离开了这间屋子,无论倾月到底有没有怀疑自己,这目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如果自己被盘问来去,而她袖手旁观的话,对她也没有好处。她只怕自己一生气,回头来对她的要求统统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