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所担心的事情一点错也没有。叶锦城那边,已经为了这件事烦恼了许久。上次被劫粮的事情,狼牙军下令调查,但是由于他们之前早就安排得很是周密,粮Cao也早就拉去焚毁——宁可焚毁,也不能让它们送到狼牙军前线当作补给——什么也查不出来。这件事情悬而未决,洪英那边不断询问,叶锦城好一阵子应付下来,颇有点精疲力尽,红衣教这边却是三番五次派人来约叶锦城,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说是有要事相商。
“别看,说你呢,别偷看,我没牌了。”
叶锦城把手里余下的纸牌反扣在桌上,对家出的一对索子牌就在他面前,他也没心思去猜,只因为心里在想着事情。他心里清楚,倾月说是什么有要事,其实就是想要钱。之前洪英提起红衣教时,态度暧昧不明,但是透露给叶锦城的意思,是不必太过殷勤。叶锦城乐得不兴师动众,因此也从来不提在钱财上襄助的事情。红衣教想要的不是小数目,他得召集商会众人一起议事,本来不少人就对他死命巴结的模样有不满,如今要是再问他们要钱,他们还不索x_ing把他活活扒了皮去?叶锦城心里这样想,就更加不乐意去理倾月,可是无奈近来催逼太急,他心里知道,洪英虽然说过不必太殷勤,但是狼牙军与红衣教毕竟还在一条船上,要是怠慢得太久,洪英那里也要出来说话的。因此晾了倾月好多天之后,这才派人传话说有空见她。他先来选在商会产业里的一处地方,可是倾月却不答应,非要挑在这家赌坊。
这地方他知道,以前却没来过。这家赌坊不是他了解的,来头晦暗难明,后院还连着教坊,而且经常在宵禁后半夜仍然吵闹喧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开的,为什么倾月非要选在这里。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约是倾月觉得在商会辖下的地方谈论事情,人多眼杂,想避开认识的人罢了。这地方自己虽然不熟,不过多加小心,也没什么问题。好在是赌坊,只认钱不认人,任你什么来头,上了赌桌赢的就是大爷,输的就是孙子,他本来又会玩,此时倒也并不担忧。
没几下他就认出,这里的赌客竟然还颇有一些在大燕洛阳府中见过的人物,有些是投靠了狼牙军的小官吏,在此处各自装作不认识罢了。
“哎,我又输了。”叶锦城笑着放了牌,把筹子推过去,几番下来他面前的筹子已经所剩无几了,“我等的人再不来,连裤子都要输尽,只好光着屁股见人了。”
他的话引起周围的人哗然大笑。正在此时,斜地里c-h-a进来一只手,五个指甲上红艳艳地染着蜡胭脂,像五片血红的花瓣,一下子把叶锦城手里的一手余牌全部抓走了,立时就勾住满桌人的眼睛。
“你这话是嫌我来得迟了?”
可不正是倾月。她今日没穿红衣教那身扎眼的衣服,还特意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这乌烟瘴气的赌坊里清一色都是男子,一个女人怎么看都是显眼得很,更何况她那种美丽和窈窕,就算蒙着面纱也遮挡不住。一桌人立时发出起哄的嘘声,大声调笑起来。
“难怪说要光着屁股见人了!原来来的是这么个美人!”
叶锦城没料到她出现得这样突然,一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倾月一手撑在腰上,另一只手抓着那些叶子牌举到眼前看了看。她似乎对方才那些下流的调笑也不恼火,只是笑着道:“哟,好麻烦的玩意!我是个粗人,还是投骰子痛快些,你说是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搁在叶锦城肩上,推着他站起来往另一边走。她那只手一放上来,叶锦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是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只好笑道:“我去去就来……等等!我这手牌放在这里,你们可别偷看,我回来还接着——”
“嘿!你这人!要我们干等着不成!”
“把这局牌都放下,再取一副来我们重开就是了,回头再打。”有人开口了,想来是因为见叶锦城之前出手大方,从不拖欠赌资,有心继续跟他玩下去。
倾月拽着叶锦城往后面走,周围有人,叶锦城不敢直接甩开她,只好忍了。倾月把他带到后面一个单间,这里是给人赌大注的地方,花样也更多,静悄悄的,完全听不见前面的喧闹了。叶锦城也不客气,进去径自坐了,抬头又看见倾月却不坐,只是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笑。
“我还以为叶先生做什么都精明,这样厉害的人,赌牌倒不怎么行啊,一直在输。”她说着从面纱上方瞥了叶锦城一眼。
叶锦城倒也不隐瞒,索x_ing看着她笑道:“倾月夫人不要调侃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倾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方才那个人,是大燕洛阳府的,是不是?叶先生想与他攀交情,送钱给他,不如输钱给他。”
她的心思实在聪敏。叶锦城表面还在笑着,心里却已经打了个顿。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却被倾月一句就说出来了。他打定主意,等一下还是跟她直来直去,她要钱,就索x_ing给她,哪怕这钱自己出了,也坚决不同她打哑谜,免得绕来绕去,最后反倒把自己绕了进去。
“夫人这么聪明的人,既然什么都看穿了,何必拐弯抹角地嘲笑我,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倾月却好像听不见他的话,只是走近了些,道:“我听说,前几天劫粮那件事了了……还听说……”
“……听说什么?”叶锦城转过头盯着她,眼神里笑眯眯的。
“……听说大燕洛阳府疑心是叶先生的徒弟做的呢。”
“找不到犯人,胡乱疑心罢了。”叶锦城淡淡地看着她,“他先前同我吵了一架,想必你也是知道了。这事又没个着落,也只能想到他头上了。不过我倒觉着不是他,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是个虚活东西,胆子小,嘴上说说罢了,真同洛阳府作对的事情,他要是真敢做,我倒情愿高看他一眼。”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连带着倾月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听叶先生这话,说得倒像是瞧不起徒弟,其实心里紧着他呢?”倾月的语气像是调笑,又颇有点高深莫测,听得叶锦城心生警觉,“我说得没错吧?叶先生,我知道你就这一个徒弟,说说气话也就罢了,最后还不是要指靠他的?”她说着凑上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然而然地在叶锦城身边坐下了,“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叶先生这样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呢——没成亲也就罢了,怎么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叶锦城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想要闭目哀叹,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一种情况终于发生了。先前他就有过此种担心,但是倾月看起来不同寻常女子,他想着也许她不会诉诸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反而会更强势一些,却没料到她还是觉得这样更保险。她想从商会这里获得支持,按照寻常思维,怎么看来都的确都是先将叶锦城勾上手会更加笃定一些。他想要起身让开,却已经来不及了,倾月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人也已经靠了上来。
他嗅到她身上一股不算特别浓烈但是也十分清晰的香料气味。这种西域香料的气味不比中原人常用的熏香,调配要浓烈艳丽许多,让他一瞬间有点失神。倾月方才问他,为什么没有成亲,乃至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他想起了陆明烛——可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想陆明烛——这种浓艳的焚香气息,他很久以前在陆明烛身上也闻到过,可是眼下他身边坐着的人并不是陆明烛。倾月坐在他身边,另一只手已经像条灵活的蛇一样大胆地游过来,直接摸到他大腿上了。
叶锦城差点就要跳起来,还好终究是忍住了,只是转头笑道:“夫人做什么?”
“也没有什么——”倾月的话拖着长音,也许是因为叶锦城表现得太过镇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故而染着蜡胭脂的指尖,并没有继续向上摸索,只是在叶锦城大腿内侧谨慎地逡巡,“叶先生既然来了这里,定然知道我想要求叶先生什么事情,来了,也就是答应了,叶先生这样好说话,我也不能不识好歹——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指尖却猝不及防地往腿根方向探了一探。虽然这是冬天穿得厚,屋子里也不算太暖和,叶锦城的脸色却还是一下子僵硬起来——他差点把她推出去,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他抓住了倾月的手腕,用一种不太生硬的力量把那只手往另一侧移开,“……夫人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如果一时想不好怎么说……夫人就再想想。我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叶锦城知道自己这差不多算是落荒而逃。他带上门的时候分明听见了倾月在身后吃吃的笑声。在心里他已经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却仍然心里乱跳,连额头上都急出一层冷汗。他遇到过不少事情,什么情况都有,从来都应付自如,哪里像今天这么狼狈过。他看得出倾月这人心思复杂,而且按照通常的想法来说,她这样,的确是最为便捷牢靠的做法。自己自然是可以拒绝,但是如果拒绝她这点要勾搭的意思,直接拿了钱给她,却什么回报都不要,她恐怕反而生疑,一旦生疑,后续麻烦接踵而至。可是若是不拒绝她,那更是不可能的。叶锦城心跳如擂,一时间汗s-hi重衣,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今天不能好好收场,后面可就麻烦了。他站在走廊上定了定神,正在想着回去要如何换一种措辞,巧妙地避开她那点意思,却突然看见丁字形回廊的路口处闪过几个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还在低声地交谈什么。
他认出有一个人好像是洪英。这地方隐蔽,之前他也和洪英一起去过赌坊之类的地方,却都来的不是这里,洪英来这里,又跑到这僻静的后面来,大约是有什么事情。叶锦城心里觉得奇怪,更兼一股莫名其妙的焦虑情绪涌上来,他暂时顾不得倾月这头了,只轻手轻脚地贴着回廊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