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焦适之从李东阳的屋内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直接回去皇上那里,而是绕了道路,回到了他之前住的那个屋子,它就在正德帝屋子后面。焦适之甚至能从那扇打开的窗户看到正德帝正一边杵着脑袋一边漫不经心地掀动着奏章。
正月里头的温度依旧是如此冰凉,但此时的日头消去不少寒意。窗棂上跳动的明媚阳光是如此的温暖,焦适之见着皇上无意识地挪动了身子,把整个人暴露在温煦日光下。焦适之轻笑了两声,眼里满是柔意。
他打开了房间,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除了床炕外,就只有一个衣柜,一套桌椅。焦适之常用的东西都搬到皇上那屋子去了,只有一些不太常用的东西还留在这里。
特地来到这里,焦适之也不是为了做些什么。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令自己安静地想一些事情。他在皇上身边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有一点儿走神的迹象都会被正德帝发现。不是说这样不好,但他需要时间来思考清楚。
关上门窗,焦适之在屋内绕着圈,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先是嘲笑了自己,随后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个习惯还是他从皇上那边学来的,每次遇到什么难题或是激动的事情,正德帝总是习惯在屋内踱步,绕着圈儿来回地走着,似乎这样子能助于思考。
最终焦适之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在打算离开房间的时候又迟疑地转过身来,走到衣柜前。他的衣服都已经被带走了,这里面剩下的东西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即便不用打开来看,焦适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打开了包袱,除开杂物外,一个温润的小玉瓶躺在包袱里,焦适之不自觉从里面拿出来,摩挲着那光滑的外表,心里又泛起了隐秘的忧愁。他把小玉瓶揣入怀里,重新踏出了房间,轻轻走到前屋的窗户那里,稍显温暖的室外可比寒冷的屋内舒服多了。
正德帝望着从后面走来的焦适之,伸手触摸到他冰凉的衣袖,又往上摸着他的面孔,“你身上怎么这么冷,而且你是打算从窗台进来?”他狐疑地看着焦适之,似乎想在他身上看出点什么问题来。
焦适之轻笑道:“您在想些什么呢?我不过是回去以前的屋子找点东西罢了,然后看到您竟然在认真地批阅奏章,所以想过来看看你。”
正德帝佯装发怒地看着焦适之,不过片刻又失笑摇头,“适之这话可就伤了我的心啊,我何时不认真了?”
焦适之伸手碰了碰正德帝的脸颊,唇里含着柔意,“您什么时候真正认真过了?”
正德帝还真的仔细思考了片刻,撑着下巴仰头望着焦适之,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是一个难得的感受,仿佛他身处下位一般,他蹭了蹭焦适之仍然停留着的手腕,低低说道:“至少在对你的事情上,我一贯是认真的。”
焦适之揉了揉皇上的头发,抽身离开,“您还是继续认真下去吧,我去看看府里的布防,待会一起吃饭。”如家常一般的话语安抚着正德帝,令他如懒散的大猫一般趴在窗边许久,目送着焦适之渐渐远去。
焦适之在查看了布防后,在回来的路上被施华给逮到了,他满脸疑惑,看着焦适之的模样仿佛是在一个不认识的人,“大人,您早上去马市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盯着焦适之眼睛,仿佛要从那里面看出什么,但是在听到施华这句话后,焦适之仅仅是皱眉,顷刻后说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这样的方式我不喜欢。”
“您到底为何想找鞑靼人的马贩,就算宣城里面有,胆敢信任他们的人也是不多的。”施华的脸色有些难看,语速倒是不快,“而且早上您特地还在府外换了衣裳,一副不想别人知道的模样,您这是……”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焦适之的话,施华定会直接带人把他拿下。
若不是他早上无意间发现了焦适之的举动跟随而去,此事根本无人能知!
可这人是焦适之,施华不相信他会背叛皇上。
那日眼里的柔情并非虚假,午夜梦回的惊醒令施华不得不正视那件事情。
焦适之摇头轻笑,“你这便不对了,如果你察觉到任何一人有异心,都不应该这样私底下来找他聊,而是应该带人逮捕,直接送往审讯。”
施华怒声道:“如果这人不是您,我自然会这么做。”他握着绣春刀的手青筋暴起,咬着牙说道:“大人,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焦适之抿唇,眼里有种种情绪闪现,最终化作坚毅,“我要你对天发誓,你不许告诉第二个人。”施华脸上神色莫名,但为焦适之那严肃神色所染,还是并起三指。说完后施华看着焦适之道:“如果您接下来所说的事情有违道义,有害家国,我还是无法守约。”
焦适之笑道:“我也没要求你做到那个地步,你跟我来吧。”虽然这里没有其他人,焦适之还是带着他走到庭院中去,此时天气严寒,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桌椅刺骨冰凉,两人毫不在意地坐下,呼吸间白雾团团,宛若烟气。焦适之望着一直看他的施华,道:“我去马市,的确是为了寻鞑靼人,而且还是打算找几个马贩子。”
施华欲说些什么,焦适之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重新落在桌面上的手指细长皙白,纤细得不像是一个武人的手指。
“我朝与鞑靼的斗争持续了百年多,却从没有停止的时候。之前在大同的异动,你身处其中,也知道鞑靼的狼子野心。皇上欲彻底打击鞑靼,却苦无无动手的缘由,他虽为皇上,兵权却不尽在他手中,主动进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焦适之阻止了施华说话的念头,但此刻他也忍不住开口了,“且不说其他,皇上又怎么保证一定会成功?若是失败,岂不是又惹来兵患?”
焦适之朗声大笑,那笑声在这静谧的庭院中响起,带着施华从未听过的豪迈之气,“施华啊施华,你难道如此天真,把战事当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施华在北镇抚司待的时间比焦适之还久,见识过的场面不该有这样的感叹。
焦适之的视线穿透那些飘落的雪花上,出神地说道:“皇上的意见想法都很好,但是苦于无法实施,若要有一个能挑起战事的缘由,便必定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引子。这个引子一定要是皇上,却不一定要是皇上。”
那几句话在施华耳郭快速穿过,又撞入他的胸口,激得施华猛然站起身来,带倒了身后的石椅,莫大的声响惹来焦适之疑惑的一瞥,却望见施华熊熊绕烧着火焰的眼眸,他双手“砰”地一声支撑在桌上,望着焦适之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是疯了吗?!”
焦适之嘴角含笑,知道施华明了了他的意思。
见焦适之还能笑得出来,施华心里的怒火更甚,强忍着说道:“您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不能接受!这事我要告诉皇上!”
他不过刚转身,一道冰凉的触感便架在施华的脖颈上,不知何时,焦适之的佩剑已然出鞘,“你答应过我。若你执意如此,你走不出这道门。”焦适之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那声线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遗憾,然丝毫不为所动。
施华双手握拳,咬着牙憋出一句话,“你就那么喜欢皇上!喜欢到愿意为了他去死?”
焦适之眉间一动,为施华此句而有些讶然,他偏头望着施华涨红的侧脸,轻声说道:“即便他不是皇上,我也愿意为他去死。”
这无疑是承认了施华的话。
只不过更多的东西,焦适之并没有说出来。他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大明江山,他心里也不是只装着这些情情爱爱。
没有必要,心里有着信念,执着而坚持地走,便罢了,也从不需要他人赞语。
只是,若那个信誓旦旦的人不是正德帝,若那个肆意奔放的人不是朱厚照,焦适之不会如此坚定,不会如此奋不顾身。
……
正德帝诧异焦适之回来得那么晚,但是他周身的寒意令他面带薄怒,直接推着他去内间沐浴,出来后又接连灌了他两碗姜汤,骇得焦适之连连摆手,面对着第三碗面带苦色。
朱厚照勉为其难地把姜汤挪开,又把焦适之推到了菜肴前,焦适之真的是用了莫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把身前的一碗饭吞下,然后半个时辰内拒绝与皇上说话。正德帝笑嘻嘻地在焦适之身边磨蹭,最后趴在焦适之身上看卷轴。
焦适之爱怜地摸着朱厚照的鬓发,只能随皇上去了。
夜色渐深,正德帝在忍耐了大半个时辰后,把一直在旁边“挑逗”他的焦适之一把抱起,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不想我做什么,就不该在旁边一直乱摸。”
一直乱摸的焦适之:……他做了什么??!!
亲吻,纠缠,低沉的喘息,掩映在床帐后面的气息是如此缠绵悱恻,隐约而动的影子都紧密贴合,再无分开的痕迹。
乐潇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再度确认周边只有豹房跟来的侍从后,心里才松了口气,周边的大臣那么多,皇上竟是如此胡天胡地,幸好他及早发现,不然事情就大了。
屋内,焦适之靠在正德帝手臂上酣睡,朱厚照不住地摸着他的侧脸,把人往怀里又搂了搂,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搂着他最珍贵的宝物沉沉睡去。
接下来好几日,正德帝都沉迷于所求此事,毕竟一旦开了头,那就没有止境了。这时焦适之往往会选择避开,让正德帝满府都找不到人,顿时腹诽不已,至于要弄成那样吗?不过乐潇那隐秘的目光也令他不禁轻咳了两声,到底稍微收敛了些。毕竟连贴身太监都这么说,可能的确是,有点过火。
又一日,焦适之一直跟在正德帝身侧,连他休息的时候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令朱厚照舒心,又觉得不太对劲,“适之是怎么了?”
焦适之眷恋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朱厚照的眉眼,浅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皇上特别好看,想多看上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