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渔樵问答》飘逸洒脱,听着琴音,渔樵于青山绿水间无羁无拌自得其乐的情景浮于眼前。
沈锐受琴音所染,曲至第二阕便开始跟着哼哼歌词,歌声轻快,曲意悠然,叔侄二人倒也配合默契。
曲终,沈锐晃着沈铄的袖子,一双大眼亮晶晶地盯着沈铄的侧脸,等待夸奖。
沈铄眼中带着笑意睨了沈锐一眼,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沈澜清道:“琴音不错。”
不咸不淡的四个字,配上别具深意的目光,沈澜清心中一突,佯装着从容,轻笑:“及不上父亲的绕梁。”
“喜欢绕梁抱回桂院便是,那焦尾……”沈铄话说一半,便住了口,静静地看着沈澜清。
沈澜清指尖拂过琴尾焦痕,恭顺道:“圣上所赐,理应好生供着。”
沈铄未置可否,面上神色却满意至极。
状若不经意间一瞥,其间的通透了悟却如芒如刺,奇准无比地刺进了沈澜清心里。
从父亲的书房至御书房门外,整段路途,沈澜清一直反复揣摩着沈铄的心思,直至听见帝王宣见的声音,才敛了敛神,面色平静地入了御书房。
恭敬行礼,目光只抬至龙袍下摆便再不肯往上。
是以,沈澜清并未看见帝王眼中乍现即逝的欣喜。
御书房内初掌烛火,内侍提着轻纱灯罩拨弄灯芯,烛光在金色龙纹上晃出点点星光。
岳煜收回落在沈澜清头顶的目光:“起喀,赐座。”
谷东明木着一张马脸扫了想要将绣墩搬至乐宁侯下手的小内侍一眼,接过绣墩,狗腿地摆在了便于帝王余光扫视的地方。
乐宁侯周伯栋看向沈澜清的目光瞬间添了几许深意。
沈澜清不动声色地谢了恩,侧身小半个屁股挨着绣墩坐了,抬眼对上乐宁侯周伯栋的目光,心头一凛,展颜回以温润和煦的笑。
眉来眼去,怎不见你对朕好好笑上一笑?
帝王余光盯着沈澜清的侧脸与自乌发间露出的一小截脖颈,面无表情地感叹:“看来沈卿已然知晓朕宣你入宫所为何事了,耳目果然通达。”
“……”在记仇,还是……
沈澜清跪伏于地,“臣惶恐,臣冤枉。”
“唔,沈卿是说朕冤枉沈卿了?”
“臣不敢,然,臣虽于入宫途中揣测再三,却也未能猜出陛下宣臣入宫所为何事。”
“揣测……”低声重复了一遍,岳煜眼底泛起笑意,慢条斯理地的问,“沈卿喜欢揣测朕的心意?”
“……”沈澜清看着倒映在金砖中的无奈笑容,平静道,“臣不敢。”
“不敢,还是不喜?”
“臣不敢。”
“起吧,坐。”岳煜抬手指了指绣墩,“左右无外人,沈卿不必拘谨。”
“……”左右都是陛下的理。
待沈澜清重新落座,岳煜屈指敲了敲御案上摊开的折子,示意谷东明递予沈澜清:“沈卿想向周卿道谢,只一个笑恐怕不够……”
笑?难道不是记先前的仇,只是因为刚才那一笑?还有他为何要向乐宁侯道谢?
“……周卿为了沈卿之事奔波月余,可都累瘦了。”
“?”沈澜清满腹疑惑,却未动声色。
瘦得红光满面的乐宁侯连连自谦:“臣不敢居功,事情能有进展也是托了小沈大人的福。若不是臣家那孽子在小沈大人府里听殷郎中醉酒后说起月前无意间撞见了一行黑衣人匆匆出城,臣恐怕至今也摸不着头绪。”
“……”周慎骄奢跋扈,贪恋美色,于周家而言确实是孽子。
不知沈府坏了什么风水,乐宁侯口中的孽子无论被一善收拾成什么德行,依旧死皮赖脸的整日里长在沈府,寸步不肯离。
而自沈澜清归京,沈府常客便又多了一个之前看他左右不顺眼的殷瑜,不管被小道士喷多少毒液都浑不在意,只为从沈澜清口中问出岳渊因何未归京。
沈澜清余光睨着帝王胡乱想着心思,颇似默默凝望。
岳煜唇角瞬时隐晦地掀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周卿无需自谦,若不是时刻将朕交代的差事放在心上,绝不能如此之快便查清截杀沈卿的主使之人。”
“为陛下解忧乃老臣之荣幸。”“……”可见是亲舅甥,看这相互吹捧、绝口不提正题的功力,真真可见一斑。
入宫前便在内侍那探了几句口风,进了御书房便惦记着弄清截杀他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怎奈吾君只是无事找事地拿捏了他两句便颇有兴致地与乐宁侯玩起了你奉承我,我夸赞你地君臣假惺惺游戏。
猜不透吾君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沈澜清只好面不改色地在心中谤君。
同是于宫门即将落锁时,接到即刻入宫见驾的口谕,却不是谁都像沈澜清这般“闲适”。
同样住在东城,然苏府所在的登科胡同却比卫国公府所处的王公巷离皇宫远了不止一条街。
接到君主口谕,思量再三,未得其解,只猜测定是急事。
不敢耽误功夫,匆匆换好常服,苏硕坐着软轿,心事重重地入了宫。
于御书房外侯见,想从内侍脸上观出几许端倪,却是徒然。
大岳新君,不仅自己喜欢喜怒不形于色,便是身边得用的内侍护卫,亦是。
不是笑面虎,便是棺材脸。
按了按突突跳个不停的右眼角,苏硕揣着九、十种猜测进了御书房。
苏大学士跪地请安。
帝王眸中瞬间滑过阴寒,面无表情地盯着长了一张正派脸、满身正气的苏大学士,久久未道平身,右边唇角反倒是越扬越高:“苏卿,你可知罪?”
沈澜清瞬间恍然——乐宁侯查出来那个与云王勾结、派杀手截杀他之人竟是苏硕,真是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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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不信苏硕是主使?”桂花树下,几碟小菜,一壶清酒,大清早,沈澜清便被殷瑜堵在了院子里。
沈澜清捏着碧翠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只是觉得苏大人没有动机。”
如同拨佛豆一般,捏着一根筷子从左往右拨着碟中的花生米,殷瑜漫不经心地道:“苏家对沈家敌视已久,现成的动机。”
“何谈敌视?”沈澜清笑意盈然,“不过是寒门士子的清高作祟,苏大人还不至于忘了忠孝节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