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衫人从进门那刻起便一直是面露微笑、游刃有余,此时终于露出了紧张神色,更是站起身来一步跨到那人身边,伸手欲扶,“怎就当真呛着了?来,喝点水顺顺气,这凉茶甘冽,正可润喉,可莫要伤了嗓子。”
“咳咳……用不着你、咳、假好心……咳咳……”那白衣年轻人一边平复着咳喘,一边用力挥打开扶上来的双手,抓过桌边凉茶一饮而尽。
“莫要喝得这么急,你……”蓝衫人还欲再劝,那人却已没了耐心,一手拽着包袱,另一手拿起剑转身便欲离去。他一怔,下意识拉了一下,握住了那只腕子,“小枫,怎地吃了一半便要走了?路上饿着了可如何是好?”
白衣人二话不说甩开他的手,寒声道:“陆南亭,你不觉着你管得太宽了吗!我与你有何关系,值得你跟条巴儿狗似的赖着我不放!闲疯了就滚回去当你的掌门,少来我面前讨嫌!!”
听这几番对话,此二人竟是弈剑听雨阁阁主陆南亭与幽都魔君张凯枫,此时也不知为何竟一同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深林秘境之中,还颇有一番纠缠的模样。
出了店门的张凯枫已跨上了白马,临行前见那人还欲跟来,更是恨得几乎要拔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一剑斩下你的狗头来,挂去弈剑听雨阁牌匾下示众!”
待那白马扬长而去,陆南亭才苦笑着摇摇头,掸了掸身上被马蹄溅到的一身尘土,“啧,这脾气,愈发地大了。”笑罢便转回了店中,继续对付起了那一桌子好菜。
掌柜的似乎听到些许动静,正偷偷从厨房里开了个门缝儿朝外看,见还未曾打起来,便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客官,这……您,他……”
陆南亭轻轻摇头,笑道:“我那师弟脾气不好,前段时日我惹他急了,正与我闹着不快呢,倒是叫您瞧了笑话。”他料得那掌柜未曾听到细节处,因此也不说破身份,只模棱两可的寻了个理由搪塞。
掌柜虽未曾全信,却也知深究于自己无益,便也打了个哈哈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年轻人嘛,难免气x_ing大些,无妨的无妨的。那……那客官现下去了何处?他方才点的物事可还没拿呢。”
“既如此,我替他带去便是。劳烦掌柜再多与我备上一份,我用完了这饭食便去追他了。”他递上饭资,又多与了些碎银子算是压惊,随后便带上了满满一大包的卤味面饼往盐泉方向追去了。
第2章 2
好好的一顿饭食被生生搅了心情,张凯枫心下极是不痛快,饶是将那y-in魂不散的陆大掌门狠狠叱骂了一番,也依旧难消他心头之气。
憋着好大一口闷气打马快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惊起鸟雀山j-i无数,急冲过长空栈道,翻越山头,眼见都要下了山,这口气才稍稍缓下来些许。
勒停了马后,他回转过头,往身后来路瞧了片刻,并未瞧见丝毫人影,被他搅得j-i犬不宁的深林也渐渐恢复了幽深平静。直至确认那人当真不曾再跟上来,昔日的幽都魔君才冷哼一声,满意地朝山下行去。
再行不了几里地便是盐泉村地界了,站在半山腰处远眺,已然能瞧见山村全貌。刚过了未正时分,农人在田间劳作,老者闲来无事便于江边垂钓,垂髫稚子嘻嘻哈哈奔跑耍玩,妇人们或是于家中织布喂j-i,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道拉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张凯枫收了收缰绳,驱马慢行。一双微微泛着幽幽紫蕴的眸子透过轻薄帽帘,冷冷注视着山下的安宁平和。又行得片刻后,他忽地调转马头,往另一条岔路上去了,竟是不欲踏入盐泉村内。
这条岔路常年隐在深林之间,鲜少有人行走,道路崎岖不平,路旁杂Cao丛生,自然是没有官道走起来舒服宽敞的。然而张凯枫着实不欲再遇见某人,一想到那人即便是追上来了,也只以为他是顺着盐泉方向去了,必然扑空,他心下便觉十分畅快适宜,再是如何难走的道路,也不觉得怎样辛苦了。
张大魔君与那前世孽障纠缠多年,好容易与那人摆脱关系,得以独自一人离去,自然是想海阔天高任鸟飞。且他毕竟脱离幽都军已久,也就歇了回去重新领兵的心思,如今只想一人行走江湖,得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他这些年不是忙着化怨愤为动力,便是忙着与那人纠缠,从来也不得空、更没得心思去瞧一瞧如今的大荒,加上原本也就没什么确切的目的地,这时便也不着急,有着□□白马行路,竟也不在意最终要走去哪里。
这时正是春风融雪时分,在山上时尚还有些寒风凛冽之感,这时到了山脚下,竟多了几分暖意来。
张凯枫昔年屡遭挫折磨难,如今身子虽大好了,体温却始终热不起来。然而蜀地素来s-hi气重,午后阳光落在密林深处,蒸得又闷又热,饶是张大魔君体寒,也难免觉着万般的不适。左右这时也无外人在,他便掀开了遮面的帽帘,露出了帘下俊秀昳丽的面容来。
没了纱帘阻挡,眼前风景更是明晰。张大魔君见多了幽都的穷山恶水和魔族放荡不羁的建筑风格,也厌极了弈剑听雨阁的亭台琅嬛小桥流水,这时哪怕眼前只是毫无人烟的荒芜小道,也觉别有一番风味。行过水边时,见那垂柳抽芽吐绿,一片嫩生生的翠意,更觉心中欢喜。
他年岁本就不大,人生中更有大半时日耗费在领兵习武或报仇雪恨之上,这会儿一人独处放松下来,不免有些孩子气,竟是用手勾来了几根柳枝,在手指间把玩翻转。
□□马匹慢慢走着,他手中停停动动,偶尔又去摘些柳枝添补,倒也慢慢地被他鼓捣出了个有趣物事来。
剑阁弟子素来喜爱与人逗乐,手下新奇活计自然懂得不少,如这Cao编的玩意儿便是人人都会些的。
张凯枫昔年记忆太过久远,初初上手时难免生涩,待得习惯了,手下便快了起来,竟是当真被他半是回忆半是揣测地编出了个柳笠来。
他这会儿兴味正浓,摆弄着手中柳笠,只觉怎么看怎么欢喜,便是连面上都带出了三分笑意,映得那张绝丽面容更是灿若明霞、耀如辰星。
然而,正当他欲将头上帘帽换下之时,忽地便又想起手中这物事是何人所教,当下里那笑颜便是转冷。在看那柳笠时,便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正欲将之毁去,上手要撕时却又停下了。毕竟是自己一手做成,下手时倒是有些舍不得,张大魔君y-in着俊颜考虑良久,最后冷哼一声将那柳笠径直往马儿头上一扣,便再不去管它。
白马浑不知背上的祖宗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觉头上耳朵上都被那柳叶扎得不甚舒适,便一个劲地甩头。垂下的柳绦挂在白马嘴边,它舌头一卷便勾住了嫩叶嚼吃起来,不一会儿便把整个柳笠都嚼得乱七八糟,嫩叶吃了个七七八八。得了吃食的马儿欢快地嘶鸣一声,小步慢跑起来。
张凯枫眼瞧那不成样子的柳笠被白马吐在泥地上,马蹄得得踏过,更是分毫也瞧不出本来模样了。分明不想在意,却总觉着那情状碍眼刺心,忍了又忍,周身气势愈发冰冷y-in暗,却到底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再不去想这些前尘往事。
盐泉村接邻九黎天合关和巴蜀入口,是入蜀的必经之路、交通要塞。那村子本也不大,虽是绕了远路,然而到底殊途同归,怎样也都还是要转回正道上的。
耽搁了小半日,这会儿日头偏西,虽是出了盐泉,到达望川镇却还有段路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瞧是赶不上饭点了,若是在耽搁些时候,怕是连宿头都要错过。
原先在天合关时,张凯枫倒是未雨绸缪地要了好些干粮,然而临走时却是气过了头,竟浑忘了要拿走,此时两手空空,竟无物果腹。
他功力高深,倒也并不如何需求吃食,只是一个人赶路本就穷极无聊,若不再寻些其他事做做,更是没了趣味。
不过此行也不是全然没收获的,至少将那y-in魂不散的孽障摆脱,已是绝好的事情了。那人这时估摸着早已到了望川,甚至已然出了望川镇也未可知,到时他再寻条岔路往别处去,大荒幅员辽阔,再想遇见便是千难万难了。
为了躲开陆大掌门,张大魔君更是蓄意放慢了脚步,只恨不得与他相隔越远越好。只消到了潇隐村,道路便是四通八达,随他去向何方了。
孰料,他正琢磨着要往哪个方向去时,前方路口忽地转出一个人来。
同样身骑白马头戴笠帽,若不是那人一身蓝衫,身量又有明显不同,这般遥遥相对,便好似是在照镜子一般了。
张凯枫好好的心情立时又被破坏殆尽,透过薄薄一层纱帘,他一双眸子好似要冒出火来,“……又是你!”
即便隔得老远,陆南亭也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向来定是气得狠了。他却也不走近,只将怀中包袱掷过去,轻笑着问道:“怎地这会儿才来,倒是教我好等。”
“谁要你等了!?”张凯枫正是气头上,想也不想便呛回去了。见那包袱掷来,忙一个侧身躲开,只用剑柄勾下了,并不肯拿手去碰,“这是何物!?”
陆南亭见他一副提防小心的模样,失笑,答道:“是你自己的物事,何必这般嫌弃。”
张凯枫出行时素来行礼简单,对这包袱毫无印象,一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物事,怎就莫名成了他的。然而他与陆南亭抬杠呛声习惯了,闻言想也不想便讥讽道:“即是我的物事,我有让你拿了吗?不问而取是为窃也,堂堂陆大阁主竟是个j-i鸣狗盗之徒!”
陆南亭平白背上这么个不耻之名,竟也不气不恼,反倒莫名失笑。实则是他早已被师弟从头到尾皮里阳秋的讥讽过无数回了,便是连挨骂背锅都已然习惯,哪天不被这坏脾气的小师弟损上几句,他才要忐忑不安起来,就怕这人又要算计什么大主意了。
这会儿强行忍住了笑意,也不争辩什么,只示意师弟去看那包袱,“你自己瞧一眼便知道是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