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凯枫恨恨瞪了他一眼,只是隔了这许多距离,便是说话小了点都有可能听不见,莫说是隔了两人帽帘后的白眼了。
带着一头雾水、满心狐疑,张大魔君将那包袱放到眼前,一脸嫌弃地用剑柄挑开一角往里面瞧,却是瞧见了满满一包的面饼卤味。想来这该是他遗忘于天合野店中未曾带走的干粮了。
陆南亭见他气势缓和了些许,便试着打马上前几步,微笑着道:“那店家说你忘了物事,我便主动请缨给你送来了,可等了你好些时候。眼见天都擦黑了,还等不见你来,我还道你走小路辛苦,正要去寻你呢。”
张凯枫闻言,笠帽下的眸子便森然转寒,周身气势一凌,“……你跟踪我!?”
“我哪里敢,你可莫要冤枉我。”陆南亭倒是不惧他的气势,只是依旧小心解释,唯恐他想岔,“我在盐泉打听过,却无人知晓你去过。似你这般风姿俊雅的人物,若是当真打哪儿经过,怎会有人不记得的?故此我便猜你定然是绕了路的,便提前在这里等着了。”一边解释,他还不忘一边夸一夸小师弟的丰姿仪态。
边说着,他越走越近,只余几步远了,衡量了片刻,便未曾继续靠近,只是语气愈发低沉温柔,竟有些讨好意味,“幸好你还是来了,否则再晚上片刻,错过了饭点,可与你身子不好。”
他这时已然靠得极近,近到两匹马儿都能交颈摩擦了。极难得的,张凯枫竟还不曾出言赶他,反倒是臻首微动,似是在打量他。
陆大阁主从来温和宽厚,对方再是如何胡搅蛮缠、语不饶人,他也始终游刃有余、随手化解,此时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他轻咳一声,复又去解悬在马鞍边上的几个水囊,“小枫,你先将就着用些干粮垫垫胃,我这儿有水。若是嫌弃清水无味,我还备了牛r-u和果酒,你瞧着哪样便与我说。”
他这般殷殷相待,可谓极是温柔耐心了,然而张凯枫却是冷哼,讽笑道:“常言有云: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旁人不知你陆大掌门是什么样的人,我却知道你是哪一路货色!谁知你会不会在吃食里动什么手脚,专等着我上钩,好由得你除魔卫道!”说罢,他挥掌打开了递水过来的手,目光在那几个水囊上一扫而过,“还牛r-u、果酒,你道自己还是那个养孩子的陆师兄么!?这些个哄小孩子的玩意儿,留着给你弈剑听雨阁的徒子徒孙吧!”
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立时恼怒起来,张凯枫这脾气从来y-in晴不定,全然没个准数。
心绪不佳之时,张大魔君从来六亲不认,周身寒意杀意几乎要满溢而出,惊得马匹都不安地来回踱步。“拿着你的东西,滚!”
陆南亭是当真不知自己那句话招惹到了他,竟让他再一次生起恼来。眼见他要走,下意识地驱马赶上两步,唤道:“小枫……”
“闭嘴!谁许你如此唤我了!”听得背后声响,正是恼火中的张凯枫猛地回头一瞪,单薄纱帘根本遮不住眸中杀气。
陆南亭□□白马被这凌厉气势惊得一个虎跳,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安地嘶鸣起来。
“不许跟上来!再见到你出现在我眼前,我便剁下你的手脚,丢去喂野狗!滚!”寒声留下最后通牒的张凯枫,瞧都不瞧他一眼便打马离去。
陆大阁主安抚完了马匹再抬头时,那个魂萦梦绕的身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他摇头苦笑,只能再一次御马追赶。
张凯枫这回倒是行得不快,不几时他便已赶上,之后便也不曾追近,只保持了十数丈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张凯枫不堪其扰,猛地一勒马缰,回头寒声道:“我说了不许跟上来,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你听不懂是不是!还是你迫不及待要来送死!?”
孰料陆大阁主俨然不惧,微笑摇头辩解,“此言差矣。我只是寻常赶个路,你如何能说我实在蓄意跟你了?况且你只说了不许我出现在你面前,又没说不许我出现在你身后。我哪句都依你了,你为何还要动气?”
若说先前陆南亭还是刻意讨好他的,这时便是讨好不成,强词夺理逗他来了。
张凯枫气急,手指握在剑柄上,松了又紧,许久后才狠狠地扭过头,自顾自打马狂奔起来,也不知是要把身后那人甩了,还是心下气不过要去跑一跑发泄。
第3章 3
魔君打马绝尘而去,只留给陆南亭一头一脸的灰。他倒也不恼,只苦笑着拍去衣衫尘埃,沿着那滚滚烟尘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张凯枫气鼓鼓地跑了一阵,回头看了一眼,背后人影都瞧不见了,这才慢下来,低头去瞧搁置在马背上的包袱。
咬牙切齿地盯了一会儿,他探出两根手指,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一般,一脸嫌弃地将那包袱打开,取出了卤味面饼食用。吃完了两张r_ou_馅卷饼,稍稍垫了垫肚子,却也被辣出了一头热汗,口中便有些渴了。正要寻摸了水囊去湖边汲水,却不想摸到了两个沉甸甸的、完全不属于他的水囊来。
只瞧一眼,张凯枫便认出了这两个凭空而来的物事是何人之物。
方才气恼得狠了,只觉半刻都不愿再看见那人那张讨人嫌的脸,便想也没想地跑了,竟是不曾留意到旁的。想是错身瞬间被那人使了巧劲抛到马背上的。
张凯枫帽帘下的面色极为难看,盯着那两个水囊的目光锋锐如剑,只恨不得戳出两个窟窿来。
饶是他再怎么心神不定,能教他这般无知无觉的,向来那姓陆的功力更深了好些,也不知他究竟又瞒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魔君心下腹诽着,手里却已然将水囊拿起,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微微一晃竟是听不到水声,想来里头被灌得极满。
他拔出囊塞一一验看,将那袋牛r-u弃在一边,留下酸甜醇厚的果酒配着干粮吃喝。待酒足饭饱,日头已然落下,暗淡余晖间隐约可见望川镇高大的牌楼。
眼瞧要入了夜,蜀地的夜晚比白日里更显s-hi寒,着实不适合露宿,张凯枫便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歇着去了。
待得沐浴洗漱完,屋里盈满了水汽,不免有些闷热。魔君只披着中衣,随意擦了擦仍旧滴着水珠的发丝,走到窗边去开窗通气。
谁想他才打开了窗,长街对面那家客栈的楼上,与他相对的那间房,也有人打开了窗,正与他来了个照面。
“小枫,好巧,又见面了。”隔着一条弄堂与他凌空相对的人,一袭蓝衫风尘仆仆,面上笑意却是暖的,丝毫不见睁眼说瞎话的心虚。
张凯枫通气没通着,反被气了个半死,手指扣着窗沿,捏得那窗框吱嘎直响。
陆南亭仿佛没瞧见他眼里几乎要冒出来的火焰,仍旧一脸温柔地劝道:“小枫,初春夜里仍是寒凉,蜀地更胜旁处,你要开窗,怎穿得这般单薄,仔细要着了寒。”
“啪!!”回应他的,是张凯枫的猛力关窗声,震得那客栈外墙都抖落不少墙皮。
“小二!!退房!!”
等不多时,月夜之下便隐约瞧见一骥飞驰而出,鞍上之人白衣俊雅,倏地便沿着官道跑得没了踪影。
陆南亭兀自开着那窗,见此情景,也只能揉揉额角,转身往楼下走去。
张凯枫驰出几里地后,复又从小路悄悄绕回,到对面客栈查探片刻,确认那人马匹行李具都不见,人也早早离去了,便知他果然又y-in魂不散地试图一路跟上自己。且看他这一回,能跟到个什么鬼!
将陆南亭诳走后,魔君可谓一身轻松,竟重又回了原处住下,临睡前还点了些宵夜。这回没人搅局,倒是让他吃得十分开怀。
一夜无话。
安心睡到天亮的张凯枫只觉通身舒泰,更因甩脱了跟踪之人而倍觉神清气爽,竟是破天荒的没让小二将饭食送到房中,而是去楼下大堂里用饭了。
他虽已不再是幽都魔君,但到底仍背负着勾连妖魔、入侵大荒之名,虽不惧烦扰,到底是非之身,又是不喜与旁人亲近热闹的x_ing子,是以向来不去人多的场所的。今日许是着实畅怀,竟是去了,也不曾戴上那遮面之物。
好在这一大清早的,大堂中也没什么认得他的大人物往来,些许平民百姓虽有留意到他,却也只因他那俊美无俦的容貌罢了。
他寻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了,点了碗清粥和几个烧麦包子,配着一碟鲜红油亮的辣酱菜慢慢吃着。却不想才用了几口饭食,耳边便传来熟悉至极的声音。
“姑娘,你瞧这些个物事,可还得用吗?”
张魔君拿筷的手都瞬间一僵,倏地转过头去,循着那声音来处瞧去。
入目依旧是那一身熟悉至极的蓝衫,即便只是个背影,他也依旧能把人认得清清楚楚。
竟又是那y-in魂不散的陆南亭!他到底是何时回来的,怎地自己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
魔君才欲发作,却忽地发现,对他死缠烂打了好些天的人今日竟从头至尾都不曾瞧过他一眼,反倒是对着身边一个身着橙衣的娇俏女子大献殷勤。
陆南亭也不知是当真不在意自己师弟了,还是被那漂亮姑娘勾去了全部心神,竟只顾与身侧女子窃窃私语,时不时绕着那女子左右来去,端水递物。而那女子也是毫不客气,只管支使弈剑听雨阁的前任阁主拿这拿那,自己却寸步不离地守着口大釜,专心致志地炖着什么物事。
“程姑娘,如今可还缺些什么?你且吩咐,我去为你取来便是。”陆南亭一边伺候那女子,一边试图大包大揽地为那姑娘分忧,怎么看都像是为博佳人一笑而不惜斯文扫地的登徒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事竟如此鲜廉寡耻,弈剑听雨阁连掌门都是这么个油头粉面、到处沾花惹Cao的惫懒模样,可见这门派当真是堕落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