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淳如坠梦中,喃喃张口道:“阿星……阿星!”双手略略发颤,便将半碗残酒落在身上,衣襟打s-hi一片。可他并未察觉,只急急询了身旁之人,道:“不知这两位……是何方英雄?”
却说身旁另一庄客道:“你方来不久,自然不清楚这两位的身份。阮三爷乃是庄主夫人娘家长兄,阮公子么,便是他的亲子了。”
段正淳又道:“兄弟可知阮公子的名讳?”
那庄客道:“阮公子大名阮星逐,素来喜爱结交江湖朋友。若非此时有王浏战贴之事,以你之武功修为,倒可以劳烦少庄主引见一番。”
“阮星逐……阿星,果然是阿星……”段正淳醉眼望向那张极为熟悉的面容,有无数话语就在口边,但终是低下头去,不再看他。前生极为痴情的美人阮星竹,不仅未能等到段王爷与她终老小镜湖,反而于芳华未减的年岁死于慕容复穿胸一剑,从此天人永隔。
“阿星,阿星,是我害了你呀……”
他重叹一声,打消了与阮星逐相交为友的想法。此后数日,少庄主邀庄客与阮三爷、阮星逐见面,段正淳都以忙于修炼的借口推辞未去。
很快七日便过,清风山庄众人驾马而行,约定一战之处在黄家庄外六里紫云丘。
紫云丘四周山明水秀,风景甚是优美。但今回王浏一众与清风山庄数十众在此争斗,无人有心赏景,段正淳等庄中门客与星宿派外门喽啰搏命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碧血横流。
星宿派武功y-in狠藏毒,因此门中众人除却为争夺排名高下相斗之外,平日从不拆招练拳,高下深浅唯自知而已。此中功法从丁春秋传至出尘子,再由出尘子传至其徒,再由其徒传至天资平平的王浏,早无先时之威。且清风山庄又有多人助拳,不消三刻钟,王浏便死在数名庄客剑下。
王浏身死,星宿派外门喽啰立时逃窜四散。阮星逐身骑白马,领三名武庄家丁追上前去,段正淳心中担忧,立时也引马上前。方近阮星逐身侧,便觉山风吹拂间夹杂淡淡苦味,当即呼道:“不好!阮公子快回去!”
话音未落,却是神思混沌,跌下马来。
眼见段正淳与阮星逐并三个武庄家丁被毒雾迷晕,星宿派手下众人一拥而上,立时将他们擒住。
待五人苏醒之时,已被关押在一处晦暗地窖里。窖内设下独间囚牢,段正淳等人被双手被束、足戴脚镣,加之身上毒x_ing未解,更是难寻逃脱之法,只得互道小心。
阮星逐压低嗓子,轻声道:“诸位,此处暗道众多,各拐角又有看守,得好生思索如何出去才是。”
段正淳道:“远处烛火光亮微动,想来这地窖定有其他出口与外界相连。”
阮星逐略一颔首,道:“正是。”忖度片刻,又道:“但如今我等都受制于此,务必要将守卫拿下,取来钥匙才行。”
三名家丁闻言都觉有理,齐声道:“需要我等如何施为,但凭阮少爷吩咐。”
阮星逐道:“咱们身上药x_ing未解,还是先放下杂念,凝神将其逼出,也好尽快恢复功力。”
段正淳听他安抚众人,心中感慨良多。前世阮星竹不仅面貌娇俏可爱,最难得是较刀白凤之冷绝、秦红棉之凶残、甘宝宝之毒辣、康敏之y-in险,她心地柔软、x_ing子纯和,是众女中最温婉的一个,也是最懂段正淳心思的一个。
想起初见时的旖旎之景,又有过往种种恩爱缠绵,段正淳痴痴望着阮星逐所在,心中感慨良多。其实庄内见他作男儿打扮时,段正淳心中已不如何惊讶,只苦笑天意弄人,挚爱红颜又作了儿郎。他虽难忘前生阮星竹千般温柔、万般灵秀,但此回却不愿与他再生情缠,心道已害了阿星一生,总不能耽误她另一生幸福。
正在胡乱思索时,忽闻后方声响,隐隐传来几下金铁交击之声。
段正淳等人俱回头而望,便见一个清瘦身影手持油灯缓步而来。此人足音混沌,不似习武之人那般脚步轻健,反而如寻常百姓一般。他后面紧跟着两名守卫随侍,显然在此间的身份不低,起码也是牢中头目之流。
待此人走近,阮星逐与其他三名庄中家丁只暗暗打量,段正淳却面露骇然神色。只见面前男子身材颀长,一身白衣翩翩,生得眉目清秀、面貌俊朗,自有一番清雅出尘的气质,在肮脏幽暗的牢笼中更若冰雪雕出的仙人。
男子凑到牢前看了看段正淳等人,含笑问身后守卫,询道:“这便是此回送来的人?他们犯了什么事儿?”话语绵绵宛转,言辞间透出一股温软和善之意,与身后凶神恶煞的两人一比,真有云泥之别。
阮星逐等人见他情态闲雅,都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有段正淳如坠冰窟,因为此人容貌与前生康敏极为神似!有了刀白凤、秦红棉、甘宝宝、阮星竹几人为鉴,这康敏显然也不是面貌相像的巧合,而是真的投作了男儿身。更为恐怖的是,他虽然不通武艺也未入丐帮,却不知为何辗转成了星宿派之人。
星宿派在江湖上的声名不亚于其他大派,随你什么大侠高人,只要着了他们炼毒的道儿,纵是不断绝x_ing命,也要被祸害得非伤即残。段正淳心中暗暗叫苦,康敏本是个外表冰清玉洁、内里y-in险狠毒的女子,今回作为男儿入星宿门下,更是毒上加毒、狠过蛇蝎,又怎么会如表面那般可亲?又念康敏行事戾气深重,阿星等人到了他手中,少不得遭受折磨。
段正淳心中慌乱,正思忖着如何对付他,便见康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俯身询道:“莫非是在下生得凶相,太过面目可憎么?这位英雄为何面有惊惶,这般看着在下?”
段正淳知晓康敏自视甚高,这般打扮正是要人当他翩翩公子、姿态温和。反而言之,若有人不如旁人那般看他,康敏便分外在意。为保阮星逐,段正淳故意引道:“这位公子,你星宿派恶名远扬,你却惺惺作态装出一副温和模样,这内里如何凶残狠毒自不必提。狼披羊皮,怎不叫在下心惊呢?”
这星宿自创派便以丁春秋为尊,上下百余人众皆称其“老仙”。丁春秋最喜别人吹捧,这一门上行下效俱以吹捧为风,且愈是舌灿莲花之人,愈能得上位者欢心。康敏身为男儿却十分瘦弱,本就不是习武的材料,但因其八面玲珑,又善做小低伏,很快得丁春秋门下出尘子青眼,并许以南域地牢监守之职。
康敏得了此职,便时常以折磨囚徒取乐。往往先行自扮白脸,手下扮红脸,哄得被捉来的江湖人自认有一线生机,随后再将其希冀泯灭。如今段正淳一语道破他本x_ing,如何不叫康敏恨得银牙乱咬。当下决意欲好生折磨于他,不叫此人轻易死去。
康敏面上微笑不减,出语绵软温柔,道:“这位公子颇有趣味,不若与在下详谈一番?”
言罢,他击掌两声,身后看守立时上前。阮星逐等人无法阻拦,眼睁睁看着康敏手下之人将段正淳手铐、脚镣上连住铁栏的锁链解开,拖出门去。
不多时,二名守卫将段正淳押入一间燃着烛火的屋中。只见四周散落着数十样刑具,每一件上都带着褐红发黑的血。更有一张矮桌,桌上布满瓶瓶罐罐,正是星宿派擅用的巨毒。
段正淳看罢四周,一言不发。康敏目中透出狠辣杀意,见他闷声不吭,柔柔笑道:“公子方才还义愤填膺,似是很不满意在下所为,如今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段正淳道:“非也。只有些话与你说,且叫身后之人退下罢。”
康敏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嗯?唤他们走,好让你暗算么?原来公子只有这点谋略,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段正淳摇了摇头,道:“我双足、双脚都被铁索困住,如何暗算于你?”
康敏柔声道:“我可不信你。有什么话快说就是,不过……若是谩骂、讨饶之类,我也听厌了,无趣的紧。”
段正淳深知康敏心x_ing,若心意已决,再恶毒的辱骂、再恳切的哀求都不能叫她回转。如今见他目中凶戾分毫未减,心中轻叹一声,念前生虽是恶极,但她早年却是真心恋慕自己,如今重来一回,怎忍看他再入歧途?便劝道:“你生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从文可读书应试,从武可拜入名门,却为何替星宿派效力?星宿一派功法端得是y-in险恶毒,不是可以久留之处啊!”
康敏大笑起来:“这是第一回 有人如此替我着想呢,果真有些劲儿!”
段正淳复道:“……且若你将来有了妻房,身在星宿一派只会令家人担心。不如早日回归正道,能过的和和美美、儿女傍身,便再好不过了。”
话音方落,便见康敏神色一紧,笑靥转怒,低声道:“与你何干!”
段正淳续劝道:“你身为男儿,总有娶妻生子的一日,就算不为自己平安,也得为家人想上一想。”
康敏愈发恼怒,骂道:“凭你这阶下囚也敢胡诌么,住口!”
台上烛光幽幽,映得康敏两颊微红,即便是怒容也不显半分丑态。段正淳目光落在他脸上,心中蓦然一惊。因先前刀白凤等人都转作男子,段正淳见康敏男儿打扮,便径自将他认作儿郎。可细细一看,康敏面貌中仍透出几分y-in柔,莫非……
“等等,你该不会是女子罢?”
段正淳此言一出,康敏面色自红转白,立时上前来扇了他一掌。显然他极其恼怒,这一下打得段正淳耳旁都出现了嗡鸣之声。
“你!……好,好!”康敏嘶吼道:“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还敢羞辱于我!”他扬手一指,身后两名守卫立时将段正淳拖起,按在一旁的铜制刑椅上。这刑椅与寻常交椅类似,靠背、扶手俱全,粗看之下并无什么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