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伸脚踢了踢门槛, 然后走了进去。站在屋内的屋子正中间的气势汹汹还在责骂的太监楞了一下, 转过头来。
李荣是一个高瘦的男子, 面容略显苍白,看着也有些瘦弱, 从他的面上完全看不出刚才那股挥斥方遒的感觉。
在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后,李荣还未看清楚那人是谁便已经欣喜地叫起来,“哎呀妈呀是皇上过来了, 小人心里还真是贼开心。”边说着边行了个礼。
正德帝有点想捂脸, 他无奈地说道:“你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看起来还一点都不稳重呢?怪不得父皇不愿意朕同你玩耍,现在看来父皇真是深谋远虑。”
李荣讪笑着说道:“小人这张嘴就这样,您别介, 这不是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休息了许久,心里憋得慌。”
朱厚照暗自点头,若是这样的话, 还情有可原。
“你刚才在做什么?声音大得在门口就听得一清二楚,都不用进来就进来知道你在骂人了。”正德帝说道。
李荣闻言,转头把身后几个跪着发抖的内侍狠狠瞪了几眼,然后才说道:“皇上,这几个小子做事不利索,手底下有点贪墨,小人正在骂他们呢。”
“他们到底贪墨了何事,朕也是非常好奇呀。”正德帝淡漠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人,直径走到正座上坐下。焦适之随着正德帝走到边上,正打算站着呢,就被正德帝一手扯住衣袖,推到旁边坐下。
李荣好奇地看了一眼,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伸脚踢踢旁边跪着的人,“怎么着?皇上都来了还想着我给你们几个遮掩一二呐?想得美吧你们,赶紧滚过去把事情说清楚!正好也不用我绞尽脑汁替你们想几个好的词语来形容你们多愚蠢。”
被李荣踢过去的那个内侍战战兢兢地滚倒在地,又连忙跪直身子,爬到朱厚照脚下急急磕头,“皇上,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受人蛊惑,这才犯下大错,还请皇上留小人一命,给小人个机会,求皇上饶命啊!”
朱厚照一脚把人踢开,淡淡地说道,“难道没有一个会说话的?要是再讲废话,就全部都拖下去!”
余下几人争先恐后地在正德帝面前表决心,拼凑起来的事情也便成了真相。
司礼监从开始成为朝臣与皇帝之间的中枢后,权势渐渐庞大,在一跃成为十二监之首后,还获得了更多的权力。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批红权,拥有批红权的司礼监与内阁结合在一起刚好是从前的丞相职权。
而拥有这样一项权力的司礼监,又刚好是内侍在掌管,里面会有怎样的猫腻,其实可想而知。奈何对皇帝来说,内侍是他们身边日日夜夜陪伴着的人,相比较朝臣,自然更加信任身边的内侍,若不是朱厚照身边还有个焦适之在,此时最信任的人怕是刘瑾了。
内侍依存于皇帝给予的权力才可耀武扬威,致使天子常常忘了这样一批人往往才是贪污的主力。
眼前的事情也是如此,有钱有权的人总是比旁人多了点门路,也更加容易找到司礼监的人,在某些言官的奏折上稍微动点手脚也不是难事。只要不是大事,能压下来的事情就都给办了,其中转手就能赚到几千上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正德帝并没有出言对这些人做出什么惩罚,反而对旁边站着的李荣说道:“朕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其他事情你自己办就得了。我把司礼监交给你,你自然也当清楚朕想要的是怎样的一个环境。”
李荣跪拜下去,深深应诺。
旁边的那几个内侍脸色煞白,浑身大汗淋漓,他们宁愿现在被驱逐到洒扫处,都不想落到李荣的手里。要知道李荣一路从最低端的太监厮杀到十二监之首的掌印太监,凭借的可不是他那张嘴!
正德帝厌烦地皱眉,不想再待下去,令李荣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去乾清宫一趟后,便起身离开了。从头到尾都一直安静的焦适之默默地跟着出去,直到出了司礼监外,才轻声劝道:“皇上,您不必如此,今日的事情不是很好地处理了吗?”
朱厚照嗤笑了一声,揉着额头说道:“我可不是在为这个生气呀。”焦适之好奇地问道,“那皇上是怎么了?”虽然刚才在司礼监内,皇上已经恢复了笑意,然而焦适之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正德帝并不是真的高兴。
“我只是在想,重用宦官的危害,其实你早就同我说过,然而我并没有重视,这两年却发现,其中的弊端不少。”正德帝伸手欲勾住焦适之的手,被焦适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然而焦适之似乎没有察觉,只是身体自觉地动作,犹在认真地说道:“皇上,自古以来,三权分立总是好过两极较量,您欲扶持宦官的势力抗衡朝堂上日渐强势的文官势力,却不能一味地提高一边。千里之堤毁于蚁x_u_e,若是如此反复下去,您便需要铲除宦官势力了。”
文官即便再如何惹人厌烦,永远都到不了能铲除的地步,然而宦官便截然不同。这其中的差异微妙,却十分耐人寻味。
正德帝蹙眉,细思片刻后叹气,“我上哪儿去再找这个和谐的第三方呢。”
虽说是文武百官,然而时至今日,武官的地位还是比不上文官。那群劝谏上疏,能那自己的命去拼的大多数都是文官,这是一批最让皇帝头疼,却也轻易动弹不得的人。如今有遍布各地的宦官与锦衣卫压制着才算……
锦衣卫?
朱厚照的思绪忽而拐到此处上面,思考了片刻后又先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这不是件能急于一时的事情。
等到俩人回到乾清宫,互相对视一眼后,都纷纷叹了口气,焦适之劝说道:“明日早朝,皇上您还是去吧,经过此事,应该会消停很久了。”
正德帝脸皱巴巴的,看起来不太乐意。焦适之看着皇上那张俊脸犹如吃到酸涩之物皱成一团,心里也是好笑,无奈地说道:“那不如,我偷偷放水引众位大人进来劝谏吧?”
正德帝似乎有所意动。
焦适之乘热打铁,“皇上,您也别怪大人们担心,毕竟继承人的事情,不管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会被挂心的事情,皇上若是不想要他们提及此事,不若令人装装样子也便罢了,等以后再说。毕竟皇家的事情尽皆落在旁人眼里,由不得他们不着急。”
焦适之深知,现在皇上心情比之前半月还算可以,刚刚司礼监的事情也没有败坏他的兴致。在这时候劝说比前半个月的哪个时间段来都要容易得多,就是可能会出点小差错。
比如……
“行啊,若是适之你愿意跳舞,我立刻便纳他十个八个妃子给他们做戏看,如何?”正德帝嘴角勾着笑容,眉眼处是浓浓的笑意,话语中的意思却令焦适之差点绷不住冷静面色。
“皇上,这不好笑。”焦适之无奈地说道。
正德帝伸出手指摇了摇,“你说错了,我不是在说笑啊,若是适之真的愿意如此做,莫说是令我纳妃,就是让我娶后我都依你。只望适之不要得寸进尺,令我还得同她们行周公之礼便罢。”
焦适之的手指略微缩了缩,面上如常地说道:“皇上说的是,不过我并不会跳舞,这样的事情还请皇上召专人来吧,她们定然腰肢柔软,胜过我甚多。”
朱厚照扑哧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你如此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真的逼你去做这些,而且我想看的人是你,又不是旁人。纵管他人是洛神仙子,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即便焦适之知道屋内并没有旁人在,却还是花了极大的力气忍住去望一望周边的想法。皇上如此嘴无遮拦,若是有一日真的被旁人听去,那该如何是好?
焦适之的想法,朱厚照不用看他都知道。
这是他花了许久都无法改变的地方,如同每次的下跪行礼,每次的退避之处,都令朱厚照心疼之余又莫名着恼,适之总是在这些地方保持着这样默然的距离,真是……真是令人生气啊。
朱厚照的心思转得很快,焦适之也没有发现皇上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只听见他嘴巴一动,快速说道:“焦适之,有时候我真想干死你。”无论哪个层面上的。
焦适之:……????!!!!
说完这句话的正德帝神清气爽地去批改奏折,留下懵逼的焦适之站在原地发呆。
皇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如此……焦适之一眨眼想到刚才去的司礼监,还有那个豪爽又别具风格的掌印太监,羞愤地想到,一定是被带坏了!
李荣在司礼监连续打了七八个哈欠,莫名不知所以然。
……
正德四年,经历过半月罢朝风波的朝廷在百官求见朱厚照之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第二日焦适之随同正德帝去上朝后,站在奉天门后看着异常淡定的君臣们,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群在政治官场上混的人果然名副其实,再没有比他们之间更了解对方的对手了。
瞧,皇上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看着真不像往日的他。
恢复正常的早朝后,宫内也随之解除了封锁,焦适之刚好趁着今日出宫去一趟锦衣卫府衙。等他刚刚入内时,就见得知消息的肖明华急忙赶了出来,一把拉着他就往里面走,“我都等你好几天了,你总算是能出来了,如果再不来的话,我怕是都要入宫去抢人了!”
焦适之疑惑地眯眼,嘴里说道,“怎么回事,如果真的着急,为何不派人去宫内寻我?”即便皇上真的封锁了内宫,也能让守门的锦衣卫去传递个消息什么的,若真的是大事,焦适之哪里会有不出来的道理?
肖明华想了想,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砸巴了一下嘴说道,“算了,你还是自己过去看吧。起初倒是没什么大事,其中有些刚好跟你有关系,跟你最近做的事情关系也不小。可昨夜凌晨来的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