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洋?”晓星尘试探。
“我叫薛洋,比道长少一个字,”薛洋低头笑着,话语声轻似呢喃,“不过星尘道长若是喜欢,可以叫我洋洋,虽然还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嘻……”
第3章 梦·折(上)
街市的布告栏里张贴了新的告示。
这是一张相当年轻的男人画像,似是几分稚气未脱,飞扬跋扈的脸上挂着邪邪的笑。
画得太像了!阿箐一时怔忡,连手中竹竿落地都未曾发觉。
画像上的脸活生生地浮现于脑海,各种戏谑的不屑表情轮番交替,阿箐胃里泛上一阵恶心,趴在地上干呕。
“你怎么了?”
画像的主人蹲在面前,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那张脸不断放大,阿箐霎时被吓得连连后退。
阿箐并不识字,但是被贴在此处的通常是什么人她不会不知道,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们总是要议论上一两句的。一想到眼前的坏东西会是杀人放火的通缉犯,她就凉从心起,浑身汗毛倒竖。
“可怜啊可怜……”
“命怎地这般苦!”
晓星尘好奇道:“看到了什么?”
阿箐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薛洋转头看到了告示,有一瞬间的失神,但立即恢复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扶起阿箐,挽着晓星尘走到远处。
正是他出门在外的阳光笑容令路过的人们无法把他和画像上的y-in煞少年联系在一起,而在义庄时不时露出的本x_ing简直与画像无异。
薛洋眼珠骨碌一转:“是画像。”
晓星尘好奇:“怎样的画像?”
薛洋勾起嘴角:“洋洋的,是洋洋走失了,正在找呢。”
“洋洋?”晓星尘无比陌生地叫出这个名字。
“嗯,”薛洋无比满足地回应,“道长念出来就是好听。”
“他长什么样?你多留意留意,要是遇见就告诉他,他的家人在找他。”
薛洋倏然停下脚步:“我说过他有家人吗?”
晓星尘不解:“找他的人难道不是他的家人?”
“他没有家人,”忽觉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异样,薛洋马上换作轻快道,“我猜的。”
“那么这么急着寻他的人是……”
“他的仇家。”
被父母遗弃,流落街头,也许从出生起整个世界便是薛洋的敌人。
“躲避仇家么……那为何旁人连道可怜?”
“你不知道呀道长,他被人害惨了,是死是活都尚且不知,寻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晓星尘皱眉。
薛洋撇嘴道:“过分吧?”
“这么追杀他肯定有原由,指不定他是个穷凶极恶的逃犯!人家要他杀人偿命呢!”阿箐实在听不下去c-h-a嘴道。
那是兰陵金氏张贴的通缉令,声讨薛洋杀害常氏一家后,又变本加厉血洗道观,早已不是兰陵金氏的弟子,而是整个金氏家族的敌人,诏告天下金氏正在全面追查薛洋的下落,承诺定要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来往的行人正是因为常氏一家老小和整座道观的x_ing命而连叹可怜。
薛洋不屑地瞥了眼布告上金氏家主的亲笔落款,转身冷冷地看着阿箐:“你眼瞎了,脑子倒是转得快!”
阿箐浑身窜起一阵凉意。
“不过呢,这是不可能的。”
阿箐嘴上不饶人:“怎么不可能?难道你认识他?莫非你就是他?”
晓星尘闻言不经意间缓下脚步。
阿箐突然也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了怎样了不得的话!
如果这个坏东西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逃犯,那么他们当下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随着薛洋的沉默,晓星尘把阿箐揽于身后,手慢慢按在霜华的剑柄上。
薛洋静静地把一切看在眼里。
晓星尘绷着脸,瞬间拒他于千里之外,浑身上下警惕万分。
这么看起来,颇是像是那个金麟台上的晓星尘……
伸向乾坤袖的手忽然停顿,薛洋大声笑道:“哈哈……你们俩实在是太好笑了!只怪你们都看不见!”
阿箐不明白,画像上明明是他,剑拔弩张的时候哪来什么好笑的事!
薛洋笑够后上前一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挽着晓星尘的手继续往前走。
阿箐不解,怒道:“到底有什么好笑?”
薛洋回头道:“因为你们都看不见,画像上分明是一只咬了人的猫。被咬伤的人正在到处找这只疯猫算账啊。”
“……”
阿箐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晓星尘放下所有戒备:“你怎么不早说?”
薛洋故意靠近晓星尘,轻声说道:“难道你竟然以为我是一只疯猫?”
责备人的口气软软地飘进晓星尘的耳里,晓星尘被薛洋逗笑:“你疯起来,岂是一只猫及得上的?”
年少的薛洋偷偷上山的事自然瞒不过仙人。
有一次,薛洋远远看到仙人正往此处而来,慌忙爬上树躲起来。
紧贴着树干,他听到晓星尘与仙人的对话。
“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人呢?”
薛洋背身躲在树后,自然是没有看到仙人的目光正扫向他藏匿的树干。
晓星尘不慌不忙道:“已先走一步。”
仙人缓缓叹一口气,道:“你一向对凡事好奇,但你知道我的规矩不会变。”
“一旦离开这座山,从此便不再是您的徒弟。弟子谨记。”
“想想你延灵师兄和藏色师姐!”
“知道师傅是为了弟子所虑。”
晓星尘知道师傅何尝不痛心,继延灵师兄之后,藏色师姐也弃师傅而去,就算是身已成仙,心中仍是放心不下,直至闻其死讯。现在再加上自己屡屡与凡世的人接触,叫仙人如何能够不担心?
“好自为之!”
“谨遵师嘱!”
师傅百般劝导,但自己的师兄师姐不怕粉身碎骨也要下山一探究竟的凡世对于年轻的晓星尘来说,实在诱惑太大。每次见薛洋,他总是能够说出一大堆街头见闻,难辨真假,不过那些话述中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冷漠与歹毒的。如果真如他所言,那样的凡世怎么能引得师兄师姐下山?这座沾染了仙气的山林岂非要好上千倍万倍?
见仙人的背影渐远,薛洋从树后走出。
“星尘道长,我都听见了,原来你不肯陪我下山,是因为一下山,你就等于被逐出师门了呀。”
“的确如此。”晓星尘帮薛洋摘掉头发和肩膀上的树叶。
“那还是我来找你玩好了,这样你既可以看到我,也可以继续当仙人的徒弟。”这么说的时候,晓星尘发现薛洋的眼里满是落寞。
“也许等某一天,我也会像我的师兄师姐一样下山。”
明知道随便给出承诺是不对的,哪怕对象是个孩子,但是晓星尘脱口而出的正是此刻内心涌上的真实念头。
看着眼前孩子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丝毫都不后悔,并感到相当值得。
“星尘道长,你说仙人随身总带着两只葫芦,里头是什么呀?”
“丹药。红色葫芦里的药可以令人丧失痛感,黑色葫芦里的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
“这么神奇?”
“师傅在山间有时遇人会施加渡化,所以随身带着。”
“那么为什么我的手受伤时,仙人没有给我吃红色葫芦里的药呢?”
晓星尘笑道:“现在不痛了吧?这样的伤总会愈合。”
“我当时都痛得晕过去了呀!”
“丧失痛感并非是件好事。你还太小,现在还不明白。痛感是唤醒自我意识的本能,如果连痛感都消失,那么也许连死亡都觉察不到了。”
薛洋不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反正我绝对不会吃黑色葫芦里的药!”
晓星尘还没问为什么就一下子明白了。
“因为如果我把星尘道长忘了,就不会记得上山的路,道长是不会下山来找我的。”
笑容来不及温热,晓星尘只感到胸口一窒。
这几天,阿箐总是不在。
薛洋削完苹果,恶作剧似地把手里的刀放在晓星尘面前晃了晃。
“别再开那样的玩笑。”晓星尘突然轻声说。
薛洋一愣,才想起他是在说通缉令的事。
要杀他随时可以动手,每每看到雪白的道袍溅上活人的鲜血,薛洋不漏声息,但双眼难掩激动。截至昨晚,晓星尘杀的人已经超过了薛洋剑下的冤魂,可怕的数字仍在不断增加。
替天行道,拯救苍生,哈哈……道长,那些无辜亡灵的叫嚣声,难道你听不见吗?当你的双手习惯杀戮,又怎有资格大义凛然地斥责我?抛开那些伪善的虚词,你我实则又有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