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煞有介事的竖起手掌,以后再也不埋怨起雾的天气了。
尼克一笑,接着说下去,当然,我仍然是首要怀疑对象,但他们没有直接证据,不能提出指控。
猪头这就善罢甘休了?我有些意外。
哪里啊!尼克感叹,便衣跟踪了我整整半年,我就像长了两条小尾巴,干什么都不方便,也不敢贸然打听你的消息。最后,看实在没法从我身上挖出你的下落,他们才决定停止浪费警力。
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了艰辛,虽然他不曾在监狱里做苦工挨鞭子,但内心所受的煎熬绝不亚于我。
在月光宁静的照耀下,我们彼此依偎,享受着重逢带来的圆满祥和。
以后怎么办?我问。
怎样都行。尼克说,只要我们在一起。
一个月后,我们搭上邮轮,重返大不列颠我要还自己清白。
此举相当冒险。但尼克向矿场隐瞒了我的生还,因此,从法律上讲,我已经死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幌子吗?
通缉令解除了。经过简单的变装,我混上了船。回程的旅途,尽管再也不用爬桅杆了,但我仍然时常累得腰酸背痛,原因嘛尼克竟还记得分手前我说的话。
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切。我必须使用化名,每次出入公众场合都必须佩戴假发和眼镜,以防被人认出。我不喜欢躲躲藏藏,索性离开伦敦,待在乡下的庄园里,陪伴母亲。
我被捕后,她憔悴得厉害,多数时间都卧病在床。我很想跟她说说话,使她相信,我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可母亲显然不想见到我这个令家族蒙羞的孽子。每当我走入房间,她就会合上眼睛,拨动念珠,嘴里喃喃着祷告词,仿佛我是个恶魔什么的。回想起过去她对我的溺爱,那样子真叫我肝肠寸断。
我查明真相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但事情过去那么久,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尼克就会劝我耐心,劝得我都烦了。
或许,他找了个男女支,价钱没谈拢,发生了争执,对方把他杀了。就这么简单。我赌气说,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说不通。尼克绕到我身后,给我按摩肩膀,让我放松下来,你说过,他和你一样,不屑于和绅士阶层以外的人发生关系。
这倒也是,我叹了口气。
尼克突然停下动作,靠近我耳边,约翰,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什么?
干掉他不是凶手的目的。
我无法跟上他的思路,那凶手为什么要干掉他呢?
尼克顿了顿,陷害你。
荒谬!我又没有刚说了一半,我想起詹姆斯爵士的遗言,工厂我从椅子里猛地站了起来,转身面对他,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29章
午夜的最后一场戏散场了。科特随着人潮走出剧院,怀里搂着他新交的情妇。
街角,一辆马车在黑暗的掩护下静候。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撩开一条缝,缝隙里透出一双眼睛,密切的注视着科特的一举一动。
是他。缝隙后的人低声说,举起手杖敲了敲车厢顶部。马车平滑的起动了。
当科特迈下最后的台阶时,那辆马车正巧经过他身旁。他忙着和情妇亲热,并未留意。
车门骤然打开,伸出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抓住科特的肩膀,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提上了车。科特根本来不及呼救,车门已经合上,马车若无其事的离开剧院,重新驶入黑暗。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女子睁开眼睛,情人竟不翼而飞,只在地上留下一顶他曾经戴过的圆顶硬礼帽。女子目瞪口呆的盯着那顶帽子,或许,她想起了刚刚观看的魔术表演,她的情人是否也像鸽子一样被魔术师收进了帽子里呢?
科特在帽子里并不好受。被拖上车只是倒霉的开端。他的绑架者捏住他的下巴,将抹布塞进他的嘴里,令他所有的不满都胎死腹中,紧接着,黑口袋罩住了他的脑袋,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对方手法娴熟的捆住了他的四肢,打得是水手们常用的活结,越挣越紧。科特动弹不得,彻底成了一头待宰的羔羊。
完事后,他的绑架者在车上坐稳,陷入了沉默。只听见马蹄和车轱辘颠簸的滚过地面。
马车绕了一大圈,终于停下。科特被从车里拖出来,扔下地,落在一个凉意沁人的平面上。他打了个寒战。
绑架者扯去他头上的布袋。借着弦月的微光,科特认清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旧东家。他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
你一定在纳闷,我不是已经下地狱了,对吗?我说,没错,我是下过地狱,在那里,詹姆斯爵士告诉了我谋害他的真凶。因此我回来了,替天行道。我在他面前蹲下,拿走了嘴里的抹布,平视着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科特迅速冷静下来,你才是那个谋杀犯,先生。他提高声音,来人呐!救命啊!我被歹徒给绑架了!
看来,他还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境况。我回过头,尼克已将马栓好。他提着风灯,穿过薄纱帐幔一般的夜雾走来。随着光亮接近,科特的呼救渐渐低了下去,最后消失在喉咙里。他明白,这儿不会有人来救他。
我们身处郊外,许多人沉睡于此,但他们已不会再受到任何凡尘俗世的打扰了。这里是墓园。
尼克一直走到科特身边,放下风灯,在死者面前说话小心点。他垂下眼睛。
经他暗示,科特低头查看。原来他屁股底下凉飕飕的平面是一块花岗岩墓石!詹姆斯爵士的墓石!
科特倒抽口冷气,扭动身体后退,却被一双手悄无声息的勾住了脖子。那双手僵硬冰冷,像是双鬼爪,科特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我和尼克在旁边看戏,看得好笑。
他叫了半天才发现,捉住他的只是墓碑旁的天使雕像。
是的、是的!科特恼羞成怒,是我杀了他!那又怎么样?我是为了报复你!你仍然是罪魁祸首!
我给过你机会。我曾经同意他作为工人留在厂里。
那不是机会,科特冷哼道,那是羞辱。你处处和我作对,逼得我走投无路,自然,你也要付出代价。
可是詹姆斯爵士是无辜的。
得了吧!科特嗤笑道,一个鸡女干犯,何谈无辜?
别把自己说得像法律的化身,尼克打断他,你选择拿他开刀,只是因为,他和你毫无关联,警察不会追查到你的头上。
真是如此?我质问道。
科特没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答案,你这个处心积虑的恶棍!我对他刮目相看了。詹姆斯爵士和他仅数面之缘,除了他在印刷厂供职之外,对他一无所知,因此,他没法告诉我凶手的名字,只能不断的重复工厂这个词,引起我的注意。
至少,这很奏效。科特阴鸷的说,我威胁他要说出你们之间的私情,让他约你出来。之后的发展和我预料中一样。他笑了笑,甚至更好,我可没想到他会写日记。
愤怒在我胸腔里熊熊燃烧,我冲上前,逮住他的衣领,现在轮到你付出代价了!
他没有理会我,仰头望向天空,恨恨的叹了口气,上帝啊,你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为工厂呕心沥血的人是我,他们只是坐享其成,到头来,还要把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事业从我手中夺走!难道你看不见,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是压榨别人得到的吗?
他把我给问住了。在魁北克,我常感觉薪水捉襟见肘,连喝杯好酒都是奢望,想起以前我给工人们开的工资,心里既惭愧,又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收支平衡的。
科特没说错,这确实是一个不公平的社会。
尼克走上前来,按住我的肩膀,别听他的,这不能为他的罪行开脱。
我想了想,好吧,既然你向上帝求助,那就让上帝来决定,我们之间孰对孰错。我放开科特,给他解开绳结。
在场的两人都对我的举动感到难以置信。
你疯了吗,约翰?尼克大声说,你想干什么?
决斗!
晨曦正一寸寸的取代暮色。
尼克阴沉着脸,打开木匣,选吧。
盒子里躺着两把一模一样的火枪,科特和我各取其一。
我们站在空地中央,背对彼此,向前迈开步子。虽说约定数到三,但我敢肯定,科特数一的时候就会转身。
我想错了,刚走了一步,响亮的枪声划破宁静。
扣动扳机的不是我!
完了,死定了,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过了一会,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
我转过身,看见科特倒在地上,胸口开了个窟窿,正在泊泊的流血。
尼克举着手臂,枪口还在冒烟。
他一都没数。
敢情我还高估他了。
第30章
跪在母亲床边,我握着她的手,向她讲述了整个故事。那时,她已处于弥留之际,高烧伴随着昏迷,医生束手无策,牧师在门外等候。
妈妈,你听见了吗?你的儿子不是杀人犯!不是!
母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缓慢而艰难的撑开眼皮,那那?
那个词她说不出口,但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左右为难,不想自欺欺人,也不想让她死不瞑目。
不,尼克走上前来,轻声道,约翰是这世界上我所见过最善良正直的人。
一滴泪水自母亲的眼角滑落,她虚弱的笑了,眼里的光芒逐渐减弱,最终熄灭
我将她与父亲合葬,离开了大不列颠,了无牵挂。我永远没办法翻案了,尽管知道真相。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除非科特自首,但他绝不会那么做,我也没有任何手段威胁他。因此,我动用私人法庭,对他进行了审判。而我将永远作为罪犯死去。
尼克与我在一起,我们回到魁北克,在那片我获得重生的森林里定居下来。
你的卡利当尼亚怎么办?我知道尼克爱他的故乡。
卡利当尼亚在我心中,可我的心属于你。
就我们俩,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能行吗?
尼克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赌一把。他挑衅的扬起眉头,你呢?
我可不是个胆小鬼,跟进。
我们在湖边修了一座小木屋,打猎、钓鱼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有时候,我们依旧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翻脸,可没过多久,我就会收到情书大师款款动人的来信,任石像看了也得心软。尼克见我气消了,便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漕着豪迈诙谐的盖尔口音在我耳边低声喃喃信里的字句。我们又和好如初。
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你?狂野不羁的驯马师,还是温文尔雅的伯爵?
尼克回答得很巧妙,你爱的那个。
太难选了,我恐怕得花一辈子才能决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