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坟头十步开外,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声,回头一看差点吓坏,小书生原来并没有下山。不管怎样,他又折回来了,恰巧撞见这一地狼藉,深深叹了口气,俯下身开始整理碗筷。
暗处的百落略有点愧疚地把自己团在灌木丛里,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叼着嘴上鸡大腿的力度。耳边晚风带过小书生在坟头的轻言慢语,
阿爹,你还记得你教名儿的诗吗,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黄昏时,静寂的坟场一片荒凉,独有狐狸躺在坟上睡觉,夜晚,上坟归来的儿女们在灯前欢声笑语。因此,人活着时有酒就应当饮,有福就应该享。人死之后,儿女们到坟前祭祀的酒哪有一滴流到过阴间呢?
阿爹,我想你。我知道阿爹也会想名儿,名儿会常常过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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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生絮絮叨叨,百落在灌木丛里屏气凝神的听。
日落狐狸眠冢上啊。文盲百落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总之,历来无知而愚昧的百落之所以能奇迹般地记住这句根本没有名气的诗,真多亏了小书生的无心讲解。
后来的事情嘛是这样的,百落回去后,就以有鸡大腿吃为诱饵,带着百华将家迁到了坟茔边。所以住在坟边这事儿说白了其实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百落的私心。阿爹的坟在这里,小书生一定会常常来看吧。
狐族都懒得走亲戚,这是真事儿,然而百落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倒还是挺关注自个儿晚辈的生活光景的,因此隔上两三年会托信鸽来传信儿例行慰问一番,譬如住在哪里啊、日子过得如何啊、小辈们要不要招亲家啊、观梦修仙进行的如何啦等等诸如此类。
好强而有骨气的百落一向不愿意示弱,也不愿意长辈怪罪自己毫无责任心的爹娘,因此每次都答自己住在高堂庙宇里,附近居民常来烧香献食。其实倒也没有扯多大谎,只是夸张了一点罢了。头脑简单思维纯良的狐家长辈们一点儿也没有起疑心,常在回信中勉励后生居庙堂之高不得弃谦卑之心,百落和百华私下里均表示懒得理这一群没有下过庙堂之高的人。
第3章:成名
百落一见倾心的小书生,名叫,住在槐远村,一个离百落安家的山头下有大约十里路程的村庄。
成名遇见百落的那年刚满十岁,一生行医且医术精湛的阿爹迷上了研究据说快要失传的药材,经常铤而走险亲自尝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阿爹终是误食了剧毒的草药,溘然长逝,留下悲痛欲绝的阿娘和成名。
阿娘跟阿爹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生成名的时候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太好,靠着阿爹熬制的汤药和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十年来倒也没什么大碍。然而阿爹走的突然,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本就柔弱的阿娘彻底病倒了,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刚刚送走阿爹,又要送阿娘,原本性格极开朗的成名遇到这样巨大的变故,也逐渐变的沉默起来。
成家祖辈世代学医,然而阿爹自己却很爱书,从小教导成名念书写字。成名的名字也是有寓意的。阿爹总是对成名说,不继承祖业也不打紧,不能考取功名也不打紧,但盼着你能做做文章,日后若能成名便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成家这么多代医者,与人为善,名扬在外,也顺带做些药材生意,也是童叟无欺的良商,家底还算殷实,因此成名一辈子即使没有薪粮,也可以过得很好。有些叛逆的成名却不太懂父亲的良苦用心,每日下了学堂后,就淘气地在庭院中舞剑耍枪,极少翻开书温习先生教的功课,阿爹叹口气,也不强求。
阿爹入土为安以后,成名第一次主动走进阿爹的书房,看着书架上安安静静卧着的书,随意取下一本,里面密密麻麻都是阿爹红字做的批注,成名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自此,成名开始认认真真读书,慢慢领略了阿爹当初的良苦用心。
阿娘病倒以后,成名端茶送水细心呵护,然而阿娘似乎有求死之心,不愿好好吃药,拖了个把月,遂了心愿追随丈夫而去,完全没有考虑儿子年纪尚幼需要照顾。成名将泪尽流干了,将阿娘与阿爹合葬了,在坟头默默跪了一整日。
于是毫无悬念,这一日,百落心心念念数月终于盼到了。日落之时,捕食归来的他终于得逞与准备下山的小书生再见。
说来也巧,百华并不在这里。
在看清楚阿爹阿娘近期内是不打算回来的事实之后,百落便开始每日出门学着捕鱼捉兔爬树打鸟。百落本来就很聪明,且狐天性狡黠,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捕猎能力虽说沉睡已久,但一被激活,便立刻得心应手。
不出一个月,百落就基本能轻松猎得足够的食物了。技能成熟的百落为防止自己不在时妹妹饿死,毫不敢怠慢对百华生活能力的培养,于是亲自上阵,硬是把原本娇滴滴的大小姐言周教成了捕猎一把手。然而百华大小姐很不喜欢杀戮的感觉,竟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吃起了素,一副要让我杀生我宁愿清心寡欲的态度,但是对于百落送上门来的鸡大腿,百华倒是照啃不误。
食物无忧后,百落开始注重生活质量的提高。当时带百华搬到成名阿爹的坟头附近时,随身只带了铺盖,任百落的行动力再怎么强,也只是匆匆挖了个深深的土洞,空闲下来后终于可以好好收拾开拓一番,百华嫌百落把洞穴里弄的尘土飞杨,打算回翠林里的家里住一段时间,顺便把那边的东西运些过来。
成名阿娘去世,正好是百华回原处的这个时候。百落心中暗喜,要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在,止不住要闹腾些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让自己处理,准要坏自己跟小书生相遇的好事。这边喜滋滋的想着,这边开始往更近处窜,这一走神的一窜不打紧,左前爪正好撞上了径边的大石头上,冷不防的痛袭上心头,百落惨叫一声。成名闻声望过来,正好看见这只抱着爪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痛的打滚的小狐狸。
出生于医者世家的成名,遇到伤者就会激发提供救治的本能。虽然面前的伤者是一只狐狸,成名还是将其抱回家敷药了。在很久很久以后,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谚语的百落,脑海中立刻想起了这日一路上窝在成名怀里幸福的要死的心境。
当然成名并不能体会到百落的心境,他只是觉得怀里这只小狐狸毛茸茸软乎乎的,真是可爱。后来论起来,也只能说明狐狸比较早熟,虽然百落比成名小四岁,情窦初开的时间却早得多呐。
回到槐远村,百落已醉倒在温柔乡,成名拿出家中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给百落的小爪子细心抹上,又取了绷带,一圈圈绕上,包扎的刚刚好。百落感动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含情脉脉的望着成名,充分发挥从百华那里学来的嘤嘤嘤撒娇的萌技。
啊呀,这是多么温情的一幕啊!时光静止吧!百落默默在心中祷告上天,显然上天并不领情。
哟!狐狸!咱们烤着吃吧!这一句大嗓门把百落吓了个哆嗦。
扭头一看,一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小孩,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扑了过来。不知为什么,百落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狐狸脑子一转,灵光顿现。不好,每次他带着鸡大腿和兔肉回家的时候,百华就是这么扑过来的。完了,完了,性命不保了,八成要被这小兔崽子当猎物给烤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百落立刻作出了跑,立刻撒丫子跑的决策。
一只爪子缠着绷带的小狐狸,瘸着腿,以一种极其丧心病狂的姿势,狂奔出门,绝尘而去。
身后,飘来成名无奈的训诫声:我说陈莘,你能不能乖一点,别闹事儿
小狐狸的顺风耳捕捉到陈莘两个字,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记恨在心。
虽说没能在成名家多呆几天,但是这一下百落已经摸清了小书生的住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井边树下,哪里都有嚼舌头的大妈!要打探什么信息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百落对自己信心满满。
第二天,百落在槐远村潜伏了一整天,就把小书生的身家信息打探的一清二楚。没办法,谁让成家最近出了这些大事,村里街头巷尾大妈大爷们都啧啧惋叹,顺带着唠嗑了小书生从出生以来的身世遭遇,想听不到都难。
好消息是百落了解全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包括那个闹心孩子陈莘的信息。陈莘八岁,是成名的邻居,爹娘在京城做生意,因为两家关系交好,所以一直把陈莘寄养在成名家,两个小孩相处融洽,倒真像是亲兄弟了。
坏消息是,因为成名爹娘都去世了,陈莘爹娘在京城的生意这时候也差不多已经稳定成熟了,决定把两个孩子接到京城去,一是尽爹娘许久以来对莘儿未尽到的责任,二是报答老友替为照看名儿。这两日就会有人来接两个孩子去京城,这就意味着百落可能要有好久一段时间见不到小书生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百落不太愿意相信,绕着成名家转了好几圈,终于从墙垣上找到了一处缺口,悄悄溜进成名家墙院,果真看见成名正和陈莘一起忙忙碌碌打包行李。
陈莘的行李都是些刀刀箭箭,成名却打包了一堆书,百落听见陈莘打趣:名哥,别打包书呀,书怪沉的,也怪累赘的。况且这些都是你爹爹的藏书,来来回回的,都给颠簸坏了怎么办?不如咱到京城再买吧。成名听了,晌久默然不语,想来是同意了,抱着书进了拐角的屋子。
百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跟上,溜进了书房,东瞧瞧西看看。狐族大多认字,然而狐大多贪玩,不怎么喜欢念书,因此从没有什么狐家会有书房的,所以这房间里的一切,文房四宝,书柜桌椅对于百落来说都是极其新鲜的存在。百落转悠的不亦乐乎。
这时,只听的喀嚓一声,门关住了。百落愣了一秒,然后抓狂地扑到门口,小爪子一挠门,完了,锁上了!
欲哭无泪的百落不敢闹出太大声响,在书桌下面的角落里蜷缩里面呆了一天一夜。直到清晨听见马车车轮的咕噜咕噜声,还有嘈杂刺耳的抬箱子的声音,响起又消失。百落挫败而又失落的意识到,他的小书生走了。
呜咽两声,百落开始刨地,从书房里愣是刨到了书房外。重见天日后的百落望了望已经空荡荡的院子,决定以后要常来逛逛,帮他的小书生看家!
第4章:观梦
成名走后,百落就成了书房的常客。他把之前打通的洞非常仔细地乔装起来,估计除了他任何狐或人都无法看出这里有个通道。百落对书其实并无兴趣,他虽然认得字,也会写,但唯一愿意静下心阅读的就是狐爹娘留下的《修仙》宝典了。
观梦,是进入别人的梦境,进而了解其心中所想。由于早先时候这招常被很多贪走歪门邪道的女狐用来寻找合适下手吸精补阴的猥琐男子,被禁止广范围流传,因此只有狐族的名门贵族才有传授此法于后代的资格。渐渐的,对于一只高等或想要成为高等的狐来说,不会观梦简直是莫大的羞耻。而成仙对容易成妖成精的狐类来说,极难且极具诱惑性。
作为一只极其有上进心的狐,成仙自然是百落狐生的终极目标了。因此,对爹娘留下的这本宝典,百落视若珍宝,一直潜心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