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二鸟 下【完结】(4)

2019-06-14  作者|标签:

啤酒上桌了,果然是冰凉冰凉的,里面都有碎冰渣子。侯坚细细地剥掉瓶口的铝纸,对嘴喝了一口,顿时不那么燥热了。旁边的两桌,一桌像是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大学生,喝得都没形了,女的吐男的笑。另一桌刚坐下三个民工样的男人,还没吃饭就在不停的劝酒,差点打了起来。

侯坚也放松了下来,脚踩在一堆手纸上,又灌了一大口啤酒,说道:这他妈什么破地儿!

没多久炒饼也上来了,刚才没觉得饿的三个人,一下子就觉得饥肠辘辘。侯坚一下子吃了半碗,惊道:原来炒饼是这个味儿,蛮好吃。

韩庆:嘿,你火星来的,连炒饼都没吃过?胡同口有糖葫芦,你们星球有吗,来,叔请你吃一串。说着把找回来的零钱往他身前一送。

侯坚也不客气,真把钱拿起来,起身去买糖葫芦了。他对颜止一扬眉:石头爷,我给你买糖葫芦去,要吃带馅儿还是不带馅儿的?

韩庆一拍他屁股,道:别当着面跟石头眉来眼去的!

侯坚一笑,躲着地上的啤酒罐走了。

颜止喝了一口啤酒道:你的朋友是不是都那样,一下车就有人铺上红地毯,脚不沾土的?

韩庆:也不是,还有下车就坐轿子的,骑驴子的你是不是看不惯?看不惯我撵他走。

颜止笑道:没有,猴子挺可爱的。

韩庆立马吃起了醋:丫就能装,别看丫一副高贵纯情的样子,他的姘头多得,这一出巷口,准能碰到一两个。一会儿他买糖葫芦不定能回来。

颜止哈哈大笑。这冰啤酒一喝,慢慢就觉出冷。颜止在桌下握着了韩庆的手,轻轻地搓着他的拇指。韩庆心头火热,有过一次经历后,人特经不起撩拨,韩庆真希望赶紧牵着颜止回家。这猴子买串糖葫芦要那么久吗?难道真的被老相好拐走了?嗯,拐走最好!

两人正心猿意马,旁边那桌的吆喝声却越来越大,听上去好像真要打起来了。颜止好奇地转过头去,冷不丁一个碗当头甩了过来,还带着热汤。

颜止好悬避开了,只见邻桌几个男的骂骂咧咧真打了起来,个儿最小的那个好像喝醉了,边打边往颜止的桌上挪,哗啦一下摔倒在颜止身上,两人一起跌到椅子旁。韩庆赶紧要扶,那矮子却自己站了起来,转头怒道:你你他妈欠揍吧,挡挡着你爷爷的路?

颜止正要发作,矮子却迅捷无比地打了过来,一拳打中了颜止的太阳穴。颜止头晕目眩,额角感到一阵热流,流血了。韩庆怒极,他把矮子踹倒,立刻去看颜止的情况。颜止摇摇头,道:没事,小心。

矮子不依不饶,还想上前来,他那两伙伴却霎时间熄火了,不声不响看热闹。韩庆过去要揍矮子,都被他灵敏避过,正恼火呢,侯坚赶回来了。

侯坚不会打架,所以分外的莽撞,他竖起了吃掉了两颗的糖葫芦当武器使,骂道:你丫找死啊。韩庆正想阻拦他,却见侯坚已经撞了上去,矮子要躲开,没想到被半溶化的糖葫芦粘住了头发,行动一滞,竟被侯坚抓住了。

韩庆没二话,走上前打了矮子一大耳光,道:上派出所去醒醒酒吧。

矮子大怒,各种脏话排山倒海出来,韩庆正想揍他,手却被一只手强力抓住了。韩庆转头,原来是颜止。

颜止眼神冷然,轻轻说:算了吧,他喝多了。我屁事没有,别折腾了。韩庆顿了顿,看了一眼矮子,松开了手。

他抓了抓侯坚的肩膀,道:猴子,走吧。

回到韩庆的家,颜止洗完澡就瘫在沙发上,感觉四肢和五脏六腑都要化成水流散到各地了。韩庆坐在他对面,盯了他半响。这一路颜止都沉默着,韩庆憋得辛苦,终于忍不住说:明天我约了曾明义。

颜止一惊,道:他来了?

月亮湾要挖空了,他大概是赚够了,想进城来享福。韩庆把腿搭在茶几上,嘲道:要在这里混出头脸,光有钱不够,还得会做人。他先来认认人,好知道以后怎么做。

颜止不语。过了几分钟,他突然坐起来,一拍沙发道:他要见你,你就见?你能不沾那jb流星石吗?

韩庆把腿放回地上,正色道:你那么激动干嘛,他来见我,又不是见你。流星石说不干就不干吗,那是我弟的命根儿。

颜止横了韩庆一眼,只觉憋得慌。

韩庆坐在了颜止旁边,抓了抓他没干透的头发,声音软了下来:我就应酬应酬,看他想怎么着。只要我做的到,我不会让他顺当进城的。

颜止冷笑:他想怎么着?他来了就没好事。

韩庆看着颜止,心想他果然为刚才的事儿耿耿于怀。韩庆道:你觉得刚才闹事的矮个儿,是他找来的?

颜止低头皱眉:他们说的是我家乡话。那桌人我留意了很久,矮个儿一直没怎么喝,怎么可能醉得站不稳。这逼滑不溜秋的,肯定是故意找茬。

韩庆很吃惊,原来颜止那么没安全感,吃个大排档也那么警觉。他是抓住矮子之后才觉得不妥的,这人眼神冷静明亮,完全不像喝完酒闹事的。

他搂着颜止的腰,说道:要是曾明义,他找你麻烦干嘛,你们不是两清了吗?

颜止道:我他妈哪儿知道他找我干吗。或许是不想我靠近你。

韩庆想了想,觉得里面有重重疑问,这么不痒不痛地揍颜止一顿,不会起什么作用,不像曾明义会干的事。于是他说:或者是你想太多了。他要在这里立足,不会傻到去惹事的。

颜止怒道:你了解他!对了,物以类聚嘛。说着站了起来,径直上楼去了。

韩庆一晚被批了俩物以类聚,而且都是他不想被归为同类的人。他也有点生气,前后脚跟着颜止到楼上。颜止转过身,冷冷看着韩庆。

韩庆不说话,直接把颜止扛了起来,扔到床上。颜止全身都要散架了,痛呼了一声。

韩庆随即压了过来,目无表情地看着颜止道:刚才在更衣间里,连热身都不算吧。

颜止想要推开他,却被韩庆紧紧压制住,嘴唇跟着贴了上来。

这一吻,真的假的怒火都被堵回了嘴里,怒没了,火却腾腾地燃烧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空白

韩庆慢悠悠地走在茶苑外面的碎石子路上。天好,清风带着点暖,吹得韩庆身子发软。放纵了一晚上,脚底轻飘飘,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以免一不小心被个凸出的石块绊倒。

韩庆对于见曾明义这事儿,真是不太热衷。他打着哈欠,整了整身上的西装,走进茶坊的玻璃门。

按照自己预设的,他不早不晚迟到了十分钟,施施然走到曾明义的茶座前。

北方的城不太时兴茶坊,有的也是郊区那些打着喝茶名义的麻将室;这附属于香港马会的言屋却真的是四大皆空一茶坊,一小撮茶叶比黄金还贵。

里面连声音都是矜贵的,两步一枯木,十部一石桌,两个座位间能隔个千山万水。

韩庆无聊地揪了揪枯枝上的残叶,啪嗒一声,整根枯枝居然断了。韩庆向着服务员伸了伸舌头,对自己的手贱也不好解释,只好坐了下来,顺手把树枝往茶几一放,对曾明义笑道:曾老,幸会啊。

曾明义也伸出手微笑:幸会幸会。韩爷贵人事忙,能抽空来跟我这老头喝杯茶,幸何如之。

韩庆跟他握了握手,只见曾明义的手出奇的白皙柔软,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洁净嫩白得不像男人的手。他叹道:听说西北那儿酷热苦寒,环境恶劣,曾老您却保养得那么好。看来那里的生活蛮不错的。

曾明义嘴角一牵:西北确实蛮荒,但月亮湾不一样。我们在那贫贱之地,却希望后代子孙能少点累,少点苦,千辛万苦经营了这些年,虽然比不上城里花花世界,也算是要有的都有了,并不是外界说的那样苦荒。

曾明义吐字轻柔而清晰,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无良矿主大流氓,倒像个老式知识分子。韩庆不由得坐正了点,笑道:曾老太谦虚了,听我弟弟说,月亮湾才真的是花花世界呢。我们城里花头多,其实都是虚的,因为过得没多好,才做些花把式自个儿哄自个儿开心呢。

茶上来了,曾明义把茶杯捂在手上,拇指在杯口磨了几圈,慢慢靠近嘴边。他的手是白的,瓷杯是白的,衬衫雪白雪白,连嘴唇也同样没什么血色。

曾明义慢慢开口说:哪天有空,去我们那儿逛逛,韩爷见过真世面的,也给我们的后辈提提建议。

韩庆谦让了两句,两人场面话你来我往的,过了一会儿,韩庆开始无聊走神了。他看到曾明义手边有个黑色小盅,黑亮黑亮的,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挺雅致。

曾明义抚摸着它,半响后才道:赌骰子用的。他盯着韩庆一笑:我向来没什么主见,要遇到必须决断的事儿,就问问它。小盅啊,我该吃这芋头酥,还是桂花糕,大就是芋头,小就是桂花。

韩庆哈哈一笑,觉得挺有趣,这时节山楂酪最好,您别问小盅,问问这姑娘吧。他朝茶艺师笑问:我说得对吗?茶艺师温婉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口味,这季节吃山楂能行气开胃,您尝尝?

曾明义看着眼前花红柳绿的点心,叹道:小盅跟我僻居西北,来来去去就那几味,还是少了见识啊。听说您家原是上海的?

韩庆点了点头:我爷爷在的时候,家里还说些上海话。您的口音跟我爷爷挺像。

曾明义摇头道:我十五岁下乡,之后就没回过去,早忘了家乡话怎么说。

韩庆:家父跟您老应该年龄相仿,他在香港几十年,也不会说家乡话了。

曾明义唏嘘:小时候我们家兴许还一个弄堂的呢,这一个往南一个往北的,几十年后就完全不一样。我也只能跟你爷爷像了。

韩庆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一笑带过。曾明义温文儒雅,但说到这儿时语调冷了下来,分明带着恨。

曾明义喝了口茶,道:我在月亮湾久了,本来就想把那儿当最后的归属地。但这人老了,反而心热,常常想起少年时的事。上海是回不去了,就想来这城里养老也不错。

韩庆想,切入正题了,当下也不搭话。

曾明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不过月亮湾这一大基业,我不能说舍下就舍下,我一孤寡老人,来这里也无依无傍的。唉,我这个人就是没主见,韩爷您说,我这是该进城,还是不该进城?

韩庆笑道:您下不了决定,问问小盅啊。看它黑光锃亮的,肯定挺灵。

曾明义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他把洁白的手放在小盅上,轻声道:是啊,我怎么忘了它。小盅,你说月亮湾好,还是这里好?他看向韩庆:不如我们赌一把,你说开大呢,还是开小呢?

韩庆无所谓道:我买大。大是月亮湾,还是城里?

曾明义不答,他把小盅推到韩庆眼前,道:您来开彩吧。

韩庆摇了摇,里面发出了清脆的相撞声,想来骰子不是塑料的。韩庆道,开啦。手一扬,盅子的盖被提了起来。

韩庆呆住了,那三骰子洁白光滑,上面没刻着点,什么也没有。

曾明义哈哈一笑:韩爷,您听过薛定谔猫的说法吧,把猫放进盒子里,在打开盒子前,猫可能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猫有命没命,并不是定数,会随着观测者而改变。

我们中国人老说命,我就不信这个。我不信人就是被摇好的骰子,就等着被揭开。

韩爷您看,这空白不是正好吗,没有死也没有活。未知才是人生全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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