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靠进心口,忽地朝内一刺,温良玉的身子便突然颤抖起来。楚桓掌上运气,护住他衰弱不堪的心脉,温良玉的颤抖才停止下来。冷汗涔涔而下,低微的呻吟从温良玉口中逸出,显然他正遭受极大的痛苦。阿箐继续捻动水晶针,针越来越深,温良玉身上的冷汗也越重。
一缕鲜血渗到针中那水晶针原是中空的。针尖绿色被这鲜花滋养,瞬间光华大盛。阿箐深深看一眼楚桓,咬牙猛地前刺。鲜血竟尽数倒流,带着那点绿意融入温良玉的身体。
温良玉的四肢猛然一阵痉挛,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身子弓一般后弯,牙齿咬的咯咯响,温良玉抽搐得如遭鞭打,整张脸都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
良玉!楚桓一声低呼,伸手要拔水晶针。阿箐惊叫起来:不可碰它,此时针已入心,一有外力就会断在里面!
楚桓这才注意到纤细的针就在上挺的胸膛上剧烈晃着。水晶针本就极脆,楚桓知不可再犹豫,猛然一掌击在温良玉的后心上。温良玉一阵呛咳,水晶针也被那股劲道震得飞出来,叮的一声碎在地上。
楚桓虽精确掌控力道,依然震伤了他,温良玉的面色瞬间变作惨白。汗终于也从楚桓额上冒出来,还是阿箐恢复了镇定,连连几下点在温良玉的穴位上:放心,死不了。
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温良玉的抽搐和痉挛终于停止下来。楚桓看着他惨白的脸万分心疼,阿箐也心有余悸:还要再试吗?
不,我再不敢了。楚桓苦笑。但随即他略感欣慰,抚摸着温良玉的脸说:好在多少可保近期无碍。
第六章: 忆昔长安携行日
温良玉醒来时,风正吹得窗外的桃枝不住晃动。如烟如雾的粉色带着沉沉的温柔气息,让他一时忘了胸中疼痛。他垂着眼只觉这次醒来比以往舒服许多,不复深入骨髓的剧痛,也不复寒彻毛发的冰冷。
微微转动双眼,自己似乎不在世子府里。温良玉还依稀记得楚桓为自己设置的卧房。那窗子上的雕花是雀绕梅枝的,几只鸟儿或梳翎或展翼地镌刻在乌木窗棂上,他就是从那繁复的花饰间看到了坐在树枝上的阿箐。而此刻的卧房,屋中却是一色的素漆竹木家什,根本不经修饰。
嗒,嗒,嗒,嗒。
屋中有什么声音传来,在这静静的小屋中响得有些刺耳。温良玉蹙了蹙眉头循声望去,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他居然看到了阿箐。
小姑娘还是像他在恍惚中看到的那样着一身绿衫子,只是上次她在窗外,这次她在窗内。手中拿着一个药盅,阿箐正用药杵一下下捣着什么,那嗒嗒嗒嗒的声音正是从药杵下发出的。
温良玉立即抽了一口冷气,他还记得这小姑娘咬的那一口。就是那一下让他三魂去了七魄,恹恹地只剩下半条命。就这样这小姑娘还嫌不足,还要发扬她的追魂夺命功把他揪住不放?
心中一个紧张,温良玉剧烈地呛咳起来。侍琴本守在榻旁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闻声也被惊醒,忙过来为温良玉拍着背。好半天温良玉才缓过来,微微抬眼气喘吁吁地问:你你怎会在这里?
阿箐冷着眼上下打量他的狼狈样,哐的一下将药杵往盅里一丢,哼了一声:我怎就不能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温良玉心中巨震,身子往后一仰倒在侍琴身上,几乎又晕过去。侍琴忙扶住他,同时小小声说道:阿箐姐姐,我家公子身子弱,经不得这样声响
捣药怎会没有声响!他经不得这样声响,那就别用我的药啊!
阿箐的声音又尖又脆,侍琴不由也和她争辩。听着两个孩子炒豆子一般地争吵声,温良玉又是一阵阵的眩晕。好在楚桓很快进来,搂住他的身子道:阿箐你先出去。小姑娘这才恨恨地甩下药盅子走了。
你身上觉得如何?楚桓在身后抱着温良玉,揉着他的太阳穴轻声问道。
温良玉想要推搡,却忽然想起昏迷间隙看到的楚桓焦急忧虑的样子,便依旧躺着低声说:头疼得很,胸口也疼全身都在痛
他知道楚桓的关切不是为他,而是为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玉公子。担忧生病的爱人是个什么滋味,温良玉懂。因而他不忍在此时把楚桓推开,况且这具身体此时也全身瘫软,想要挣扎也是有心无力。
呼,就当是学雷锋做好事。既然你拼着耗费内力为老子缓解痛苦,那么老子总也得忍住羞耻,被你以一副这么受的姿态抱着缓解相思之苦呀。
温良玉正无耻地在心中吐槽,楚桓指上已加重几分力道:现在呢,有没有好一点?
唔,没想到楚桓还是学护理出身,按摩推拿样样来得。温良玉只觉头上轻快好多,便轻轻嗯了一声。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只闻窗外的几丛凤尾竹发出的细细龙吟声。
好一会,温良玉靠在楚桓肩上低声问:世子,我以前是什么身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左康又是谁?
楚桓身子猛然绷紧,贴住他的额头轻声说:你现在还病着,该好好歇息才是。你好些了我告诉你。
低低咳了几声,温良玉像是因为着急而微微发喘:可我现在就想知道。等我好了不再是这副经不住一点刺激的死样,你绝壁就胡乱搪塞过去袅。
楚桓果然将他搂得更紧些,又为他抚摸着胸脯顺气,犹豫了许久才细细道来:良玉你原本是年轻一辈赫赫有名的剑术名家,江湖上号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就是你。
哎呀真是好长的名号,对敌时一气报出这十四个字恐怕得憋死。但好在不是什么玉面妖狐或天下第一采花贼之类温良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实在是被阿箐的声声氵壬贼刺激到了。但他接着又不放心地问:一剑霜寒四字,自然说的剑术高超,那为何又有满堂花醉呢?
楚桓微微一笑:因为良玉你在江湖上还有另一个别号'风流不羁,放浪无情'。
囧温良玉几乎一口血喷出来。不住咳着他又问:这又是怎么说的?
其实也没怎么。无非是世人看你生的好,求之不得而生出的诽谤之语。楚桓轻描淡写地道。
啧啧,你当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一泡牛屎也能看出花花来。可老子要是顶着个恶名,以后动不动被人像那小丫头似地追杀,可不是耍处。想归想,温良玉也知楚桓不会再透露更多,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左康
你,我,左康,我们三个相知多年,本是很好的朋友。楚桓的声音低沉下来。
哦。三个人,好朋友,妥妥的悲剧过去式。
左康是南海派的人,和你行走江湖更多,但你和我却也是很好。时间久了,我和左康就都不满意,就要你在其中做一个选择。
来了,这是多么狗血多么纠结多么虐心的套路啊江湖儿郎性如烈火,王府世子不容许他人在卧榻之侧。两下一催逼,处于中间的玉公子夹心了,苦逼了。
果然楚桓接着说道:但良玉你却哪边都割舍不下,我与左康也因此反目成仇。后来我们商议着不能这样,就约了良玉你到枸雪城,给我们一个最后的交代。没想到良玉你出现时,居然还带了一个人来。
还带了一个人来?
你叫那人怜心,我和左康都没见过的。世子大人目光沉痛:我们本以为你虽在江湖上有风流放浪之名,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那曾想你竟不声不响地又找了一个,那副如胶似漆的样竟比与我和左康还要亲昵。
我两一起问你,你说我两逼你太苦,你实在受不得,宁可两个都不要。左康性子急,当即揪住你就要打。我忙拦住他。他还是满腔激愤,要先杀怜心再杀你。我好不容易才把左康拉住,你却依旧冷冷的只顾护着怜心。楚桓说着,目光一痛。他还记得那个怜心,相貌平常、身材矮小、没有武功,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玉公子爱的。偏偏这个怜心就能让玉公子抛下楚桓和左康十多年的情谊,一心一意只为他。
温良玉哑口无言,只能摆出一副我神马都不记得袅的无辜架势,不能为自己辩解一丝半点。
那晚左康劫了怜心出去,你去追,天大亮了你们还没回来。我去寻,终于在城外发现了你们。怜心的尸体血肉模糊,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左康则是躺在旁边一身的酒气。我把你扶起来看,发现你竟是命悬一线。医者诊断说你是中了桃花殒的剧毒。
你的剑术远在左康之上,没理由会输给他,南海派的人却是会用毒的。我和左康大吵一架,几乎就要杀他。左康说不是他做的,并发誓一定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从此再没人知道他的音讯。而你醒来后知道左康出走和怜心已死,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是我嫁祸左康,也再不愿理我。不但如此,你还自暴自弃非要进入承云坊做什么小官儿。中了桃花殒后你本虚弱不堪,又情志抑郁、酗酒无度,很快就染上肺病一天天重了下去
听到这里,温良玉了然。玉公子、楚桓、还那影子都没见过的左康是三个好基友,少年起一直相亲相爱。但等他们人事渐知,这份相亲相爱飞速转化成了相杀的调调。楚桓和左康都对玉公子用情至深,恨不得把美人儿收归囊下,玉公子却脚踩两条船,最后还更搭上一个小四如此的用情不专,在写手老大笔下就是妥妥的渣渣呀,难怪最后落个被惨虐的下场。
那个左康对玉公子仿佛因爱生恨,但从玉公子后来的态度看,却又像是相信自己并非是左康下的手。那么当初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呢,究竟是谁对玉公子下的手?这可是悠关自己接下来这半条小命的大事呀。
温良玉正在忐忑,楚桓已对往事做了总结:阿箐是左康的师妹,从小被左康带着,和他关系很好的。她小时候我们常逗她玩耍,还给她扎过花儿。
看着合目不语的温良玉,楚桓只当他听了往事心中烦乱,便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良玉,你虽把过去一切都忘了。我依旧会好好待你,也一定会想法子将你身上的桃花殒之毒解了。
温良玉微微看他一眼。虽然楚桓深情的目光足以秒杀十个八个懵懂少年,但他可没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在他心中,玉公子与自己仍是两回事;以楚桓能把玉公子揉捏得闭过气去的事来看,这位贵公子怕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只不过穿过来的身体这么虚弱,不好好被人照顾还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当个米虫解了桃花殒之毒,到时候还不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要做什么随老子?但你不能乘人之危上下其手,更不能乘人之危攻了老子。
感觉到世子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温良玉又咳又喘地开始抽抽:头好疼唔
于是世子只得把禄山之爪收回来,为目光涣散的美人揉着脑门这个最不会引发意外事故的位置。终于温良玉是真的睡着了,楚桓叹了口气,只得放下他,也走了出去。
第七章:恰似桃李笑春风
温良玉就这么成了一只备受呵护的米虫,被小心地养在都城南庄里。没错,都城南庄,世子大人的私产,拥有一个很文艺很忧伤很闷骚的名字。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温良玉就想起那阙脍炙人口的诗篇: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个联想总让温良玉嘴角抽抽,更让他回忆起穿越后初次见面时楚桓那大春天还打折扇的模样明明又不热的,反而让周围人觉得好冷。果然和玉公子扯上关系的人都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