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两个,只要喝喝酒看看山就好了。”来客道,然后看向远处的Cao丛,笑了。
“跟着我也没用。”来客对小豆子道,“你还小,不能喝酒。”
小豆子知道被发现了,藏也没用,便现了身。
“我不是来讨酒喝的。酒一点也不好喝。”他吐了吐舌头。
有一次疯子喝酒的时候,逗他说酒特别好喝。小豆子被骗得尝了一口,然后眼泪都呛出来了。
他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也不要相信那个疯子的疯话了。
“哦,我知道了,”来客说,“你是来要回这个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朵杏花,递给小豆子。
小豆子接过来,塞进怀里,却没有走,只是在那个来客身边坐下来。
“你是什么人?”他有些好奇地问来客。
“问人之前,难道不当先报上名来?”对方却说。
“报上名来就报上名来,我是小豆子,在琅琊阁当差,职务是司书童。好了,现在到你了。”
“我从金陵来。”来客说。
“金陵?”小豆子听来琅琊山的客人说过这个地方。
他们说,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就住在那个地方。
他们还说,那是一个被高高的墙围起来的地方,连只鸟也飞不出来。
那有什么好的,小豆子想。要他说,他们琅琊阁才好呢。碧水青山任鸟飞,多么自由自在。
“听说金陵有了一个新皇帝。”小豆子也是听那些客人议论的,“那么之前那个叫什么萧景琰的皇帝是死了吗?”
“死了。”
“他们说他是个好皇帝。”
来客笑了:“是非功过,但凭后人说。”
小豆子不懂。
“他是不是好皇帝我不知道,”来客解释,“但我知道他是个无愧于心的皇帝。”
这下小豆子大概是懂了。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我叫萧景琰。”
“骗人。”小豆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跟之前的皇帝一个名字?”
“我没骗人,”来客道,“因为有人说过,我这辈子做得最糟糕的事就是骗人。”
“我就叫萧景琰,”他道,“不过你也可以叫我水牛,飞流也这么叫我。”
提到飞流大人,小豆子立刻忘了刚才的疑问。
“你跟飞流大人很熟吗?”他问。
“还行。”来客逗他,“怎么,你很喜欢飞流大人?”
“当然了。”小豆子自豪,“飞流大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不过飞流大人说不是,”然后他想了想,“飞流大人还说,那个疯子以前武功比他还好呢……不过我可不信。”
“疯子?”
“嘘。”小豆子比了个手势,“轻点声,这里只有我敢这么在背后叫他,别人都恭恭敬敬地管他叫少阁主。”
他晃了晃脑袋:“可是疯子说,大家都不诚实,只有我是最诚实的。”
来客的眼神闪了闪:“蔺……那个人在哪儿?”
“就住在后山的别苑,”小豆子说,“他平时倒是好好的,但是一旦发起疯来就会变得很吓人,所以老阁主才把他安置在离主阁很远的别苑。我的工作就
是看着他,一旦他发起疯症来,就立刻跑去报告孟掌柜和飞流大人。飞流大人说了,那么多人里,就我跑得最快,所以这活儿就归我了。”
“你摘这么多杏花,也是为了那个人吗?”
“对啊,疯子说春天到了,该吃玄饼。他要做杏花玄饼,所以我只好帮他来偷孟掌柜的杏花。”小豆子捻了一朵杏花叹了口气。
来客看着他:“小豆子,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刚好我跟飞流大人熟,我去跟他打个商量,让你以后跟着飞流大人当差好不好。”他道。
“真的?”小豆子一听眼睛发亮,一蹦三尺高,满怀杏花掉了一地也浑然不觉。
“真的。”
小豆子开心坏了,可是然后他又有点担忧起来:“好是好,可是我现在这份差事怎么办呢。”
“刚好我现在是个闲人,刚好我无职无位,所以特别想在琅琊阁谋份工作。要不你这份差事,我帮你顶好不好?”来客道,“你放心,我跑得特别特别快
。”
小豆子狐疑地打量他:“你愿意去疯子那儿当差?你也疯了?”
来客仰天大笑。可是小豆子却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我没疯,”然后这个叫萧景琰的人道,“我只是醉了,做了一场大梦,现在终于醒了。”
其三 若梦浮生
从梦中醒来之前,萧景琰还是那个坐在三千宫阙之上执掌天下的帝王。
阶下仙乐袅袅,歌舞升平。
他就坐在清泉殿上,看着底下的歌舞。
为了庆祝自己的宝贝妹妹终于出嫁,慕容南柯不仅送来了丰厚的陪嫁,居然还带来了一支千人舞阵。这么多人的舞阵,就连朱雀殿都装不下了,萧景
琰只好吩咐礼部将宴席的地点设在清泉殿下那个巨大的露天场地里。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宴席设在阶下,而大梁南楚两位帝王则在清泉殿外廊下对饮。
夜色倏然降临,殿下燃起无数盏琉璃彩灯,灼灼耀眼,像是忽如一夜开了千树万树的金花银瓣。
千人舞阵就在这片盛世繁花之中起舞。
广袖舒展,裙袂微旋,清歌曼妙,舞姿袅袅,直把人间化成仙宫,秋夜染为春晨。
舞阵忽而含情般合拢,忽而热烈地绽放,宛如枝头烂漫如幻的春桃,让萧景琰忍不住又堕入了那个看不清的旧梦里。
“景琰兄。”然后他听到坐在身边的慕容南柯叫他。
他知道自己大概走神了。
“看歌舞看得太起兴,”他转头看向慕容南柯,“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说,当年我们一起夜游金陵,涪陵江畔望江楼边那个做糖人的大爷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大爷做的糖人当真精巧可爱,后来我在南楚有时候突然
想吃糖人,也派了属下找人来做,可都没有能跟那个大爷做得一样好的。”
“记得。”萧景琰点头。
“不知道大爷今年中秋是否还有摆摊子?”慕容南柯道,“若是有,我一定要去光顾一下。大爷当年做的那花好月圆的糖人可还算是庭生和雪珠的定情信
物呢。”
萧景琰沉默了一下。
“大爷去年就过世了。”他道。
当年在十里城里,自己曾对那个人说过的:若是回得去,他还想去大爷那里买糖人吃。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金陵,就真的年年中秋都去江畔的灯花夜集,跟大爷那里买个糖人,然后再陪大爷聊会儿天。
……直到去年那个卖糖人的摊子换了别人。
他问旁人,才知道大爷已经过世了。
慕容南柯听了,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杯中酒沉默。
“原来人的一辈子就这么一下子过完了。”然后他摇了摇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时候,他问萧景琰:“你呢,萧景琰,难道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不立后不纳妃?”
“有什么不行?”萧景琰道,“大梁已有储君,并非后继无人。”
“没什么不行,我只是怕你老来孓然而立,旁顾无人。”慕容南柯兀自端起酒杯,“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殚精竭虑的皇帝,也是我见过的最不快乐的
皇帝。”
“很久之前,有个前辈跟我说过一句话。大舍,大得。”萧景琰说,“我背负着故人心愿和百姓寄望,为了这个国家,我不介意舍弃一些什么,包括一点
快乐。”
“巧了,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慕容南柯说,“他说,也许很多年以后你会发现,原来还是梅长苏那小子讲得最对。”
“什么最对?”萧景琰问。
“南柯一梦,不如下棋。”慕容南柯回答。
在少年时,慕容南柯曾经觉得天下权力非他所求。万里河山,他只想去看看它,而不想去征服它。他只想做个自在人,交朋友万千,有知己一二,过
一个欢喜人生。他只想求个真心人,不像父皇一样嫔妃百千,只要她一个。他只想亲手为她披上最美的嫁衣,与她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后来他真的求到了那个真心人,但是他却没有好好珍惜她,没有保护好她。
如今他登基称帝,握天下于掌中,九州共倾,万民朝拜。
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不知道。
梦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那个混账,说好了要到他的梦里来,陪他下棋喝酒,却总也不来。
难以入眠,慕容南柯在夜里常常重登那座他在年少时候经常伏栏读书的高楼,望月半当中,寒光一如旧日清幽寥亮。
这里还是一样的清冷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