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切留在魂魄的最深处。
“萧景琰!”他在混乱中嘶喊,呼唤,喃喃。
“景琰……”
……直到销魂蚀骨将那个人的名字连同他的记忆和意识完全夺走。
但是这半个月却也至关重要,让老阁主终于配出了暂时能够令他不至于速死的药。
可是不死,却也不等于活着。
最开始的几年,蔺晨就是一个活死人,他成日里躺着,听不见看不见不会说话没有意识,全靠老阁主配的几剂奇药吊着命。
老阁主坐在榻前,看着这个儿子。
当初中了销魂蚀骨之后,蔺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在十里城附近的那个琅琊阁暗哨写了一封信,叫探子交给他这个当爹的。
在信里,蔺晨写道:“爹,您说得对,儿子我从小胸无大志。不仅胸无大志,如今还大不孝,得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对不起您,却相信您能理解我
的选择。您说小时候娘总担心我长大了找不着喜欢的人,会当个和尚。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喜欢的人,不用当和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他,可是
我想,您要是有一日见了他,您也一定会喜欢他的。为了他,就算是死,我也是甘愿的。如今我命不久矣,只有一个愿望,请您一定要成全我:我身
死之事,请您一定帮我瞒着那个人。真相止于琅琊阁,不要流于世间。琅琊阁已经少了个少阁主了,这世间无须再少一个好皇帝。爹,对不起了,儿
子要比您先走一步了。来世,我再来好好孝顺您。不孝子蔺晨绝笔。”
因为眼睛看不见了,那字写得歪成一排,叠在一起,甚为好笑。
可是他这个当爹的看了,却泪水潸然,再止不住。
“傻儿子。”他摇头。
抹了一把眼泪,老阁主便下了琅琊山,去了毒心谷。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躺一辈子吧。”老阁主说,“不然有一天我死了,去了九泉之下,我哪里有脸见他的娘亲。”
孟掌柜叹了口气:“这几年老阁主不在琅琊山,不是到处云游采摘Cao药,就是跑去毒心谷找那些毒师切磋奇毒,为的就是找到销魂蚀骨的解药。好在琅
琊阁早就体系健全,运作顺当,倒用不着老阁主cao心。”
每隔一段时间,老阁主就会从毒心谷回来一趟,带回来新配的解药。
“什么奇门古法,神丹仙药,只要是能入药的,都拿来入药了。”孟掌柜道,“老阁主不愧盖世神医,少阁主试了这么多药,销魂蚀骨之毒虽然还没法完
全根除,但是却缓解了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旁边的飞流听到“试药”二字反应很大。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他立刻坐在廊下,捂住了耳朵。
萧景琰问孟掌柜:“飞流这是怎么了?”
“飞流最怕听到试药两个字。”孟掌柜摇头,“您知道的,良药苦口。”
老阁主带回来的这些解药里。有些是药,有些是毒,还有些是为了纠正蔺晨错乱的经脉,所以要让他全身经脉重新断一次,然后再重新接好。
总归,试药的过程并不那么美好。
当初蔺晨到处追着飞流,总爱捉弄他。因此飞流有点小怕他,不爱跟蔺晨玩。
可是比起现在这个蔺晨,他倒宁可被蔺晨捉弄,被蔺晨追在屁股后面,漫山遍野胡闹。
有时候蔺晨服了药,被药力折磨,痛得撕心裂肺,在屋里惨叫嘶吼。
飞流就坐在屋外捂着耳朵。他不敢听,但也不敢离开。
他已经没有苏哥哥了。他总觉得,如果走了,也许就连蔺晨哥哥也没有了。
……飞流不喜欢这样。
蔺晨就这么足足躺了六年。
试药,折磨。
继续试药,继续折磨。
不断地试药,不断地折磨。
直到老阁主去年带回来的药终于清洗了一遍蔺晨全身的血毒,蔺晨才算是完全地恢复了意识。
终于清醒过来,能够重新活得像个人样了,才是去年的事情。
这些往事,萧景琰听着,一言不发。可是他的手在底下紧紧攥着,手指在掌心里抠出了血。
“哎呀,不说这些了,”孟掌柜看他面上神色,连忙道,“您看看,少阁主至少现在能走能坐能跑能跳,就连断掉的经脉也接上了,武功虽然只恢复了一
成,但也是进步啊……”
看着萧景琰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孟掌柜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您不要自责,”孟掌柜道,“老阁主一直没有告诉您少阁主还活着,有他的原因。少阁主在他的遗言里,曾让老阁主绝对不要把他的事情说出去,因为
少阁主知道这江山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么重要。所以老阁主才不能毁了少阁主的心愿。要是让您知道少阁主做了这样的事,又变成了现在这副
样子,您还怎么能安下心来管理天下,还不如让您以为少阁主万里红尘顾自逍遥去了更好。所以最开始您传书来琅琊阁的时候,老阁主才给您回了那
样的一个代价。因为若您不是抱着舍弃江山的代价来问的,那么这个答案对您来说,除了让您徒增痛苦之外,并没有意义。”
老阁主只是没想到,那个坐在执掌天下的宝座上的人,竟然会真的同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那日孟掌柜去探望老阁主,却发现老阁主正抱着个药杵在那里发呆。
孟掌柜问他怎么了,老阁主就笑着摇头。
“我觉得我的儿子是个傻子,”他道,“没想到这天底下竟然有跟他一样的傻子。”
老阁主说着,把飞鸽传书带回的答案递给孟掌柜。
孟掌柜摊开来一看,一个郑重的“诺”字跃然纸上。
“去吧。”老阁主交代孟掌柜,“既然他心意已决,你便代我去一趟金陵,送一个答案。”
萧景琰看着孟掌柜:“他知道……我的事吗?”
孟掌柜摇头:“之前的事,少阁主什么也记不得了。老阁主说,等您来了,让您亲自跟他说。”
萧景琰沉默着点了点头。
从孟掌柜那里出来,走不了多远,萧景琰就看见小豆子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
“今天怎么没事干?”他问小豆子。
“因为疯子今天犯闷症了。”小豆子说,“每次他一犯闷症,我就闲了。”
萧景琰喉结动了动:“……他人呢?”
“大概去那里坐着了吧。”小豆子指指杏花林,“他犯闷症的时候总爱去那里坐着。”
萧景琰沿着小豆子指的方向,一路行至杏花林。
那个人果然就坐在一块杏花树下的大石头上,不声不响。
来了琅琊阁之后,虽然他也远远看过这个人几次,但是如此接近,还是头一遭。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听不见自己,萧景琰却还是不敢惊扰他,只是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然后在他的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细细地端详他。
这个人还跟过去一样,跟他记忆中一样。萧景琰想。
不,也许清瘦了一些,老了一些。
……是啊,已经过去七年了啊。
蔺晨的耳边留着一缕发丝。
萧景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帮他捋一捋,但是手伸到一半,突然僵住了。
他看到了蔺晨耳朵上那个银色的耳鼓扣。
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说:殿下送给我的耳鼓扣,我会一直戴着,到死也不会取下来。
突然之间,泪水涌上来,再止不住。
破庙的那个晚上,这个人明明说过:我答应你,下次我一定不骗你。
可是没想到他还是骗了他。……骗子!
而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一点也不高明的谎言骗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这个人在病榻上,饱受痛苦,生死不知。而自己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在无数个蔺晨被销魂蚀骨折磨到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夜里,自己大概只
是点着宫灯日复一日地批阅着那些奏折。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觉?
为什么呢,自己会相信了他的谎言,以为他选择了江湖,而舍弃了自己?
明明这个人回答:值得。
明明这个人和他约定:这喜欢,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明明这个人说过的,他要守着自己……结发定终身,从此不相分。
萧景琰揪着自己的胸口。胸口里堵满了东西,心肝脾肺都被拉着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有一种冲动,让萧景琰想要就这么抱住面前的这个人,紧紧地搂着他,直到他不能动弹。
让他想要告诉他,在他耳边大吼,不管他是不是听得见:是我。我来了。我是萧景琰。萧景琰是个傻子。还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可是他不敢。蔺晨看不见他听不见他,也不记得他了。他不敢惊动他。
他只能用拳头堵着自己的嘴,在这个人的咫尺近旁流着泪,哽咽着,泣不成声。
“水牛?”小豆子走过来。
萧景琰赶紧转开脸去,用手抹抹眼泪。
小豆子疑惑地看他:“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刚刚掉进去了灰,”萧景琰道,“没事了已经。”
“没事就好,”小豆子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走,咱们去见飞流大人。飞流大人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