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蔺先生。”高湛说,“你快去看看吧,靖王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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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是被蔺晨从雪里掏出来的。
他大概是跪着跪着就昏迷了过去,半边身子栽在雪里,却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蔺晨一边掏一边想:这活是没法干了!
他只是被梅长苏那家伙用个破锦囊从琅琊山骗来的,本以为打个“御用神探,奉旨探案”的招牌,来金陵当当大爷,吃喝玩乐也就是了。现在倒好,他
不仅要挨冷受冻,没法睡觉,还要兼职守夜掏人。
萧景琰半个身体都陷在雪里,须发眉毛上都是雪,硬邦邦地冻住了。
蔺晨将他掏了出来,他却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发白,一点声息也没有。
“靖王殿下!”蔺晨叫他,“殿下,殿下……萧景琰!”
看萧景琰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高湛用手一探萧景琰的额头,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这么烫!”
蔺晨用手一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果然烫得令人心惊。
蔺晨搭了搭他的脉,萧景琰的脉象很乱,连带着他自己的心突然也乱了起来。
“恐怕靖王是受了陛下杖刑,气血不畅,急火攻心,偏生又是个执拗个x_ing,在雪地里硬生生跪了一夜,内火对外寒,这两相作用,就严重了。”高湛苦
了一张脸,“这殿下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都怪老奴没用,没有早点劝服陛下……”
蔺晨仔细一看,果然靖王的后背遭受杖刑,鲜血淋漓。可是在雪里冻了一夜,就连还未干的血也被冻住了。
“高公公不要自责,有我在呢,出不了大事,现在要紧的是将他先带回靖王府里去医治。”
蔺晨解下自己的大氅给萧景琰披上,然后一伸手,整个把萧景琰从雪里抱起来,扑扑朔朔落了一地积雪。
怀里的身体硬邦邦的,像是被冻僵了,又像本来就是这样瘦,骨骼抵着骨骼,硌得蔺晨生疼。
“那就仰仗蔺先生了。”高湛道。
他在旁边给他们打伞,一路畅通无阻地把他们送到宫门口。
和男人一马同骑可不是蔺晨的爱好,而且萧景琰现在这个样子,本该让他坐马车的。
可是路上厚厚都是积雪,马车容易陷在泥泞里,不好走动,反而是马最快。
他一跃上了马。
高公公底下的宫人刚把萧景琰也托上了马,萧景琰就毫无意识地要往后倒,蔺晨用一只手抓牢了萧景琰的两只手,把他的手拢在自己腰前,防止萧景
琰掉下去。
萧景琰向前靠来,整个人像块冰一样贴在他的后背上,让蔺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这受的什么罪。蔺晨心里嘀咕。
萧景琰的脸靠在蔺晨的肩膀上,微微吐息在他的耳侧。
在昏昏沉沉中,萧景琰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呢喃什么。
蔺晨便稍稍侧过头去听。
“再给……我……七天……”
傻瓜,蔺晨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一纵缰绳,骏马扬蹄,踏雪而出。
其七 医者心
静妃坐在素心殿里看书。
她把门开了半扇,以便书看累了,好看看外面的雪景。
四月突然骤寒,然后大雪接连下了三天不停,将整个金陵城都披上了一层素缟。
早几天高公公让人送了火炉,加了暖被。
“高公公费心了。”她感谢道。
“娘娘哪里的话。”高湛连忙道,“委屈娘娘在这里多呆两天,有什么我能做的娘娘尽管吩咐。”
“没有什么了,公公想得很周到了。”
高湛叹息:“绿袖那件事,老奴只是秉实相告,万望娘娘原谅。老奴心里是一直相信娘娘的。如果娘娘是那种争权夺利的人,有害人的心思,哪里需要
等到现在。”
“高公公不要多虑。”静妃点点头,望着漫天飘雪,“天道公理自在人心。”
绿袖死了,红钗暂时被关了审问,也不在身边伺候,不过静妃也没有觉得有多不便。
她本不是铺张的人,很多事能够亲力亲为便亲力亲为,有时候煎熬Cao药或者给靖王做点心,也宁肯自己看着火候觉得比较放心。
而且冷宫里没有什么人来走动,倒也清净,可以看看书。
就这样看着书,时间倒是过得快,天色不一会儿就暗了下来,风卷着雪花,不知道是往这萧索的人间落着,还是往那y-in沉的天上飘着。
素心殿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静妃拉拉身上的厚袍,打算关门升灯。
却听得耳边的风声突然猛烈起来。
她抬头,看见有人乘风踏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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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升了火盆,让蔺晨烤火。
蔺晨立刻凑到火盆旁边,一边搓着手一边嚷嚷着:“冻死我也。”
静妃在旁给他倒热茶,看他那副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觉得他像个可爱的大孩子。
“这深宫重地的,也得亏蔺晨先生进得来而不被发现。”静妃笑着摇头。
“这个世上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只有我不想留的地方。”蔺晨满满自得,说完又看她,“静妃娘娘不问问我为什么入夜而来。”
“蔺先生自然是来告诉我景琰的消息。”静妃说,“先生知道我担心靖王的病情,可是被关在这里,消息也不灵通,怕我心焦难安,所以先生才特来告诉
我一声。”
蔺晨看起来有些吃惊,然后笑了起来。
“静妃娘娘果然冰雪聪明,”他想了想,“不过您那个儿子可是死心眼得很,跟您一点也不像。”
静妃笑了,将热茶递给他:“看来景琰已无大碍。”
“要是治不好他,我哪里有脸来跟您报告,”蔺晨喝了口热茶,“可怜我衣不解带,整整看护了他三天,那小子还一点都不听话……”
蔺晨又想起了三天前,他从皇宫里带回去一个昏迷的萧景琰,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幸好靖王妃在五重塔吃斋念佛,不在靖王府里,倒是免得她担心了。
但是列战英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只会在屋里团团转,蔺晨嫌他碍眼,将他轰出去,他便在屋外团团转。
好不容易蔺晨从屋里出来,他立刻抓了蔺晨的胳膊:“蔺先生,大家都说你医术特别高明,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殿下。”
“哼,你啊,我知道你平时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呢,这会儿倒是求起我来了。救他也行,”蔺晨抄手,“叫声爷爷我听听。”
列战英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来:“爷……”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去去去,给我抓药去,”蔺晨把一张清单塞给他,“按这个上面抓,千万不要抓错。”
“是,我这就去。”
庭生站在萧景琰的房间门口。
“殿下好些了吗?”仿佛生怕惊动着屋里的人,他轻声问蔺晨。
“好些了。”蔺晨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你看给他累的,“我刚给你家殿下施了针,他的脉象已经稳定了,等过两天退了烧就好了。”
庭生咬着嘴唇:“真希望生病的是我,如果我能代替殿下……”
蔺晨打断了他。
“这说的什么话,谁生病都不行。”蔺晨生气,“你们啊,一个两个都嫌累不死我。”
庭生这才发觉说错了话:“先生,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赶紧去给我端碗热粥来,从昨天到今天,为了伺候你们殿下,我是饭也没吃口水也没喝口。现在倒好,你家殿下倒是睡着了,我不仅
没得睡,还饿得前胸贴后背。”蔺晨道,“再不给我口饱饭,我可就罢工了我……”
没等他说完,庭生立刻道:“先生,我这就去给你盛粥,顺便给你准备你爱吃的小菜。”
……然后一溜烟地跑着去了。
因为高热,萧景琰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尤其如此。
蔺晨看他在床上轻轻翻腾着,面色因为高烧泛起潮红,便给他额头上换了一条冷毛巾。
傍晚时分他给萧景琰重新施了一次针,然后又给他背上的伤换了一次Cao药。
蔺晨大概知道萧景琰少年时期便经常在外征战,但是直到看到萧景琰身上竟然遍布伤痕的时候,战争的苍凉和疮痍之感才深深咬住了他。
这次是旧伤外面又添了新伤,蔺晨脱下来他的血衣的时候,血衣已经被冻住了,尽管蔺晨万分小心,依旧是连皮带r_ou_撕下来。即使在昏迷之中,那般
揪心的疼痛也让萧景琰忍不住皱着眉头,呻吟出声。
“嘘,”蔺晨说,“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萧景琰听不见,也不知道他是在说给谁听。
但是有一点蔺晨倒是确实知道了:萧景琰就像是他抱起来那么瘦。
穿上衣服板板正正,像块巍峨不倒的铁板。脱了衣服,除了一身精瘦的肌r_ou_就是骨头,竟然连一处看起来有福气的肥r_ou_都找不到。
我是不是也该稍微稍微稍微那么再清瘦一点点,蔺晨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