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
但是有一天晚上那梦境却变了模样,月光如刀光寒凉,朔风急催,雪落了整个北境。
那个人归来时满头白雪,她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就像是冰一样冷。她的手被冻得发疼,却又不敢放开。
她醒的时候,听到院中恸哭之声,便急忙问婢女出了什么事。
婢女说,正在哭的人是管家夫妇。
刚刚传来军报,燕军趁大雪发动了奇袭,北境守军血染新雪,无人生还。
……他也在其中。
梦境跌碎雪里,被铁蹄踏成了污泥。
那一年北境的风雪尤为急骤,好像一路从北境吹到了金陵。
整个金陵都在这狂暴的风雪中动荡不安。
不久之后,听说靖王带军驰援北境。
这个年轻的皇子骁勇异常,治军严明,终于大败燕军,将燕军往北赶出三百里,逼退关外。
整个金陵都在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之中,大家似乎都忘记了那些把尸骨留在北境的将士们,开始庆祝这盛大的胜利。
可是她忘不了,因为那堆白骨里有着和她约定一生的人。
北境大胜之后,靖王暂时被召回了金陵。
他一直不是皇帝喜欢的儿子,平时也并不受厚待,但是北境的胜利还是令皇帝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也觉得该给他一些应有的赏赐抚慰。
靖王早过了大婚的年纪,但是因为一直驻守边关,还未成亲。皇帝也从未想起这个儿子的婚姻大事,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刚好他人又在金陵,便给他
赐了婚。
不久,中书令柳澄府上便接到了皇帝赐婚的旨意。
成亲的那个晚上,就如她无数次做过的那个梦那样,花烛高烧,喜帘低垂。
她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年轻人对坐着,直到红烛烧尽,天色发白,两个人也都相对无言。
她一直想问问他……北境的雪是否真的像她梦里下得那么大那么急。
“嫁给殿下的时候,我觉得甚为庆幸。所幸殿下并不喜欢我,那么我不喜欢殿下,就是两不亏欠。若是殿下喜欢我,那么我就会觉得欠了殿下。”柳氏
说。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皈依佛法。
最恨不过生死别,最苦不过长相思,最痛不过两茫茫。
故人已逝,徒留生者在这世间痛苦煎熬,把一颗淌血流泪的心生生熬成了一口没有波澜的井。
她日日跪在佛像之下,希望佛祖能够解答她的疑问。
爱是众生皆苦之源。
因爱而生伤。因爱而生恨。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可为何仍要去爱?
是佛祖解答了她的困惑,让她终于释然。
从此她决定将此身托付青灯,此命交由天地。
但是此心。此心她将永远留给那个人,那个约定。无怨无悔。
温敏儿案真相大白之后,她便要求离开靖王府,斋居苍鹭山的皇家别院墨竹苑,平日就在别院里念佛清修,偶尔去五重塔祭拜。
有一日,她正在五重塔拜佛,突然遇到了一个南来北往的行商。
他说他从北边的一个边境小城来,有一封信给她,是来自一位故人。
她打开来,竟是那个人亲笔。
原来那人并未死。他在北境一役中伤了一条腿,被燕军俘虏,让他在北燕军中做苦工。
他本想自裁了却残生,但是一想到她,便决定苟活着,留着这条x_ing命,好再见她一面。此去经年,他不敢妄想她还等着他。但是既然他们有过约定,
那么是死是活,至少要告诉她,让她心安。这中间,他逃脱几次都没有成功,正当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突然遇到北境再次大雪。驻守边境的燕军
军粮匮乏,便想着不再盘踞那几个贫瘠的山头,西迁去水Cao丰茂之地,等到来年开春再重新回来。
他们觉得带着俘虏行军徒费粮食,便将那些身强力壮的俘虏全部杀死。至于那些老弱病残的,燕军觉得就算放了也会在路上饿死冻死罢了,便将他们
放了。
因为伤了一条腿,他反而留了一条命。
他咬着牙关,拖着一条伤腿,苦苦坚持,终于穿越风雪,到达大梁境内的一座边境小城。
他想要回金陵,但是无衣无食,没有路费,便决定先留在小城的一座客栈里帮工,赚点路费。
他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说,中书令柳澄的女儿已经嫁给了靖王殿下,而现在靖王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待到靖王登上帝位,靖王妃也将成为母仪天下
的皇后。
那么多年的坚持和苦捱,到了这时,他却突然可以放下了。
他坐在客栈的那个给帮工住的小小阁楼之中,在油灯苦寒之下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
你不等我,我不怪你。皇命难违,这世上终归是无奈多过团圆。他写道。
当初青葱岁月,心意相许,于我已是人间美梦。
如今黄昏风雨,各自凭栏,我只愿你安康顺达。
你和我的约定,如今是我先解了,你没有半分错处,以后我们便两不相干,各自好好生活。
“那个人真是傻,”说到这里,柳氏突然苦笑了一下,“这世上,解得了约定,却解不了喜欢。”
在接到那封信的瞬间,金陵城的万千繁华,宫阙中的疏离梦境,于她便突然没了意义。
她已经等了他太多年,把她的半辈子都等掉了。她不想再等了,把这辈子都在等待中耗尽。
……这一次,她决定去找他。
就展开翅膀,撞开笼子,乘风而去,自由飞翔于天地。
能飞多远就飞多远,穿过重重风雪,去那个人的身边。
即便翅膀折断,坠落地狱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死字。
温敏儿死得,莫惜花死得,她也不是死不得。
萧景琰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捏紧了拳头,把手中柳氏留给他的那封信捏得咯咯作响。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他嘶哑着声音说。
“臣妾自知罪该万死。”她跪下,“殿下,若你要杀便杀我一个,求你放过他。”
“值得吗,就为了喜欢两字?”
“殿下这么问,是因为殿下还未真正喜欢过。”她抬起眼睛注视他,“这世界上最难的便是喜欢二字,你若不喜欢,你便不能假装喜欢。你若喜欢,你又
不能假装不喜欢。”
他想要躲开她的视线。因为那双眼睛仿佛将他的什么都看清,容不得他说谎。
“若殿下喜欢了,便不会问值得不值得。”她说。
她的眼里有悲,有苦,有痛,有伤,有对自己的抱歉。
独独没有,悔。
夜风带雨,从窗棂里飘进来,浸透了这繁华里的无声寂然。
“也许殿下说得对,这个笼子根本逃无可逃,可是至少我试过了,可以死心。”她说,“从此我和殿下两不相干,彼此无欠。我会永居墨竹苑,殿下不需
要过来探望我,我也不会再回靖王府。以后殿下娶妻纳妾也与我一切无涉。我会日日对着青灯佛祖为殿下祈福,只愿殿下身体康健一切安好,能够早
日遇到一个可以教你喜欢二字的人。”
目送他出来的时候,她在他背后道:“珍重,景琰。”
她从来叫他殿下,这是她第一次叫他景琰。却是在他们恩断义绝的时候。
萧景琰踉跄走出墨竹苑的内堂,外面凄风苦雨,宛如他从小就听惯的在三千宫阙里穿过的那些苍凉寂寥的风。他跌跌撞撞地沿着回廊往前走,却觉得
自己是在一个重重复重重的囚笼里穿行,一转又一转,却看不到尽头。
他终于停下来,靠在一根廊柱上。
心里堵得受不了,就像有人用手狠狠给卡住了似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一拳。又一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重新呼吸。
直到关节处血r_ou_模糊……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萧景琰!”
他还想去砸,可是那人就是抓牢了不放手。
“想要找人打架你找我啊,你打柱子做什么,柱子又不会还手。”蔺晨说。
其四 叹一声无端
“原来你是装醉。”
当他们回到靖王府,重新在廊下坐下的时候,萧景琰说。
刚才蔺晨带着酒来找他,他却心事重重,担心着她的去向,喝不下去。
但是他现在倒是特别想喝,最好喝个天荒地老,便什么也可以不管不顾。
“我本来打算装到最后的,如果不是你非要跟根柱子过不去。”蔺晨说着,去抓萧景琰的手,“我看看。”
“没事。”萧景琰有点别扭。
明明他年少时期经常和林殊打打闹闹,后来又长年在行伍之间,和弟兄们也没有什么顾忌,但是蔺晨……不知为何,他想躲开。
可是蔺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拖过来。
“就这样还没事?我可是不太懂殿下对有事的定义。”
他小心地查看着萧景琰手上的伤口。皮r_ou_一塌糊涂,只希望没有伤到骨头,他想。
也许不免要留疤,他觉得惋惜。……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双手。
然后蔺晨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他这是怎么了,居然觉得一个男人的手好看?
他放开了萧景琰的手:“现在有没有事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不帮你处理伤口,你这手明天肯定有事。”
他说着,就去了自己的厢房,拿了些药和纱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