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的心里却涌动过百千种滋味。
他想起来自己问: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有喜欢吗?
他想起来花不寻回答:世间万物,一花一木,一沙一石,都有喜欢。
而自己,非花非木,非沙非石,只是个有血有r_ou_有七情六欲的男人。那么对谁动情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蔺晨?
……不可置信。
这一生,萧景琰还未曾对任何一个人动情。
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只是生在恩情寡淡的帝王家,他看多了太多起落无常争权夺利,经历了太多不由自主无可奈何。梅岭一案后,
少年的他便一直是孤独一人,孤独行来,也要孤独行去。到后来挚友披荆斩棘为他争来的帝王之路,也不过是一条带着血光的通向究极孤独之路。
从未有人教他喜欢,也从未有人容他喜欢。
他的背上,有太多东西,光是挺直腰板前行便如此不易。他又要如何背负“喜欢”那么沉重的两个字呢。
他还以为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如一块石头,被北境的雪冻硬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总是穿着白衣伴随初樱而来的男人,却像是一把火。就连那块像是石头一般又臭又硬顽固不化的心,也会被这把火烧化,露
出赤红本色。
……不可否认。
喜欢,就像是烧红了的炭火,那么烫,嘶一声就把那个名字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可以对所有人否认,却难以对自己否认。
扒开他的胸膛看看,那个名字就在那里。羞耻也好,狼狈也好,怎么也抹不去。
他不知道的是,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五重塔旁蔺晨陪他送别柳氏,却不问缘由不言秘密只沉默地在他身边的时候?
从毒酒案他被父皇杖斥,蔺晨不仅救下母妃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病情的时候?
从金缕衣案蔺晨携锦囊而来,白衣在春风里轻扬,半阙悠然,一身疏狂的时候?
不,更早。还要更早,他想。
也许在他第一次见蔺晨的时候,就有了预兆。
他想起花不寻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那种像春天的鹿一般雀跃的心情,那个时候萧景琰从不敢仔细去想。
他知道,靖王的喜欢全无意义。
出生,身份,志向,前途,他并无太多选择。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更是痴心奢求。
好在靖王殿下这辈子唯一学会了一件好事,就是不去渴望,不去喜欢。
可惜,那个笨笨的萧景琰却还没有完全学会。
萧景琰见了蔺晨,便凭空生出了从未感觉过的喜欢和渴望。
他渴望见他。他喜欢见他。
那时他看着他来了,坐在初樱下喝酒,眉清目朗谈笑风生,就会忘了喝杯中酒,忍不住一直看向那个方向。
后来他看着他离去,宽袍广袖,白衣飘飘,热闹的心突然变得无声一片,有些他自己也不懂的空落和茫然。
但是他从未主动邀他。也从未留他。
他知道他邀不来他。也留不住他。
他们两个人的联系,不过是一个名字,三个锦囊。如此而已。
最后一个锦囊就在萧景琰的衣服里,贴着他的胸口放着。
这几个月来的相知相伴,不过就是这个小小的东西生出来的错觉而已,他想。
蔺晨输了和挚友的赌约,受了锦囊之托,才不远千里奔赴金陵来帮他,他却莫名生出了如此毫无用处的感情。
如果蔺晨知道了他的真正心思,又会怎么样呢?
大概只会大笑吧,他想。
如果顾尊的一句话就换了季无心的一世承诺,那么他却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蔺晨的真心的。
别人叫他殿下,总有这样那样想要的东西。
蔺晨叫他殿下,却什么也不要。
对别人来说,他是靖王,大梁帝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
可是对蔺晨来说,他只是一个故人之友,一个身无长物的皇子。
他没有什么可以给蔺晨。他没有什么蔺晨想要。
暴雨终于小了一些势头,天边也渐渐有了些微亮光。
夜风带着雨吹拂进破庙来,把蔺晨晾起来的那件白衣微微扬起。
萧景琰抬头去看,却看到了白衣边缘上沾满的泥泞和撕裂的破口。
这个人本是江湖逍遥客,现在却变成了金陵堂前燕,身陷y-in谋的污泥和争斗的暗流之中。
而自己本该让他离去的,萧景琰想。
这个金装玉裹的笼子,困住他一个人就够了。
这条危机四伏的道路,从开始到最后他便决定好了要一个人去走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紧紧握着那最后一个锦囊不肯放手。
之前他不去想。现在仔细想来,真正的缘由竟是如此狼狈,如此虚妄。……却又如此不舍。
就像是那片茫茫白雪的梦境。在梦里,知道那个人要来,生和死就有了分别。
他不想死了。他想活着。活着去等。等那个人来。
可惜……终归只是一个梦罢了。
……不可言说。
风终于静止下来,可地面上的水洼却和他纷乱的思绪一样,依旧漂荡着阵阵涟漪。
等等,这涟漪是……
萧景琰突然清醒过来,立刻趴在地面上听着。
马蹄声,大概有数十人,由远而近,大概不到半刻便会到破庙门口。
他在瞬间便有了决断。
“蔺晨!”他立刻返身摇醒那个还在睡梦中的人。
“别吵。”蔺晨咕哝。
他翻了个身想要再睡,萧景琰却不顾他抗议,抓着他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快起来,刺客追来了。”
蔺晨终于站稳了,惺忪着眼睛,脸上还粘着Cao叶。萧景琰却一把抓过他早已晾干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把青阕塞进他的怀里。
“快走!”
“啊?”蔺晨迷迷糊糊地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马,就算逃走也马上会被追到,不如我殿后,还可以拖住他们一阵。”萧景琰说,“而且这些人本来要找的人就是我,你没有必要陪我死在这
里。”
这下蔺晨终于听懂了。
“谁说我们会死?”他道,“前些日子才大败洛青鸣的人是谁?”
“不用骗我。”萧景琰沉声说,“他们有几十个人,全是大内高手,而你的内力昨天为了去毒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那么快回复。”
蔺晨没有否认。萧景琰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七寸钉让蔺晨的伤雪上加霜,以他现在的功力,无法以少敌多。
可是蔺晨却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看着他,目光灼灼。
“这世上,我不想留的时候,没人能让我留。可是我不想走的时候,也没人能让我走。”蔺晨固执道,“我今儿个还就是不想走了。”
听了他的话,萧景琰忍不住生出一分苦笑来。
活着的话,他绝无可能渴望这个人,喜欢这个人,更不敢痴心妄想这个人的喜欢。江湖朝堂,他们陌路而来,也注定陌路而去。
可是如果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死在一道,一起去渡黄泉,行忘川,是否就可以不用怕夜漫漫路长长,孤身一人无人相依相伴。
那么死,倒也不错。
可是他不想要蔺晨死。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他不想要他改变,他想要他永远活得平安长久逍遥自在。那么这个人便是蔺晨。
待到看向蔺晨的时候,他收敛了苦笑,只是突然伸手用力握住了蔺晨的手。
蔺晨被他吓了一跳。
“这是第三个锦囊,给你了。”然后他听见萧景琰说。
回过神来,蔺晨发现自己手心里多了一个濡s-hi的锦囊。
“是小殊让你走的,他在最后一个锦囊里写了。”萧景琰直视他,“所以你不欠他了,更不欠我。”
“走吧。回琅琊阁,回你的江湖去,不要再回来。”萧景琰说,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蔺晨还愣在那里,可是嘈杂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萧景琰一掌打在他胸上,没有多少力道,只是将蔺晨震退两三步。
“走啊!”
萧景琰决然说道,然后提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庙去。
其八 困兽之斗
同归于尽。
……萧景琰留下来的时候便已想好了。
“靖王殿下三思。”为首的黑衣人看着他出鞘的剑上的寒光说,“留着命,还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说?”
“比如说,管理大梁。”
“在你们主子的cao纵下吗?”萧景琰淡淡道,“可惜,我对当牵线木偶没有兴趣。”
为首的黑衣人和旁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和靖王殿下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走了。”
“走了?”黑衣人笑了一声,“那么殿下可说是没有任何胜算了。”
他一个手势,底下的人立刻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
萧景琰慢慢跟随他们的部署转移剑锋。他们看准了自己是以少敌多,因此打算一拥而上。自己虽然打算力拼到底,可是他毕竟双手难敌众力。
若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宁可自戮,也不让这些人拿他这条残命去要挟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