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微微打在他的眼皮上,黏住了萧景琰的睫毛。但是他却不敢眨眼睛。
这群猎犬趴伏在地,背却高高弓起,只等蓄势待发、咬住他咽喉的一刻。
——困兽之斗,你死我亡。
“还等什么!”
他一声大喝,见那群人跃地而起,朝他飞扑而来。却突然什么东西如电闪过,那群高高跃起的猎犬仿佛被拦腰截住似的,七零八落跌了一地。
是树枝,如暗器一般c-h-a入了七八个刺客的手足处。
萧景琰猝然回头,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那身晃荡的白衣,他平时见了总觉得宛如春风拂过心头,此时却如此痛恨看见。
“你回来干什么?”萧景琰说,牙关咬紧。
蔺晨却似乎一脸悠然。
“你给我这什么破锦囊都s-hi透了,里面的字糊成一团了,屁也看不出来,我怎么知道梅长苏那家伙是要我干什么。也许他是要我走,也许他是要我帮你
。”他道,“我随随便便走了,总觉得不太好。”
“我要你走。”萧景琰瞪着他。
“你说了不算。”蔺晨笑了,“我说了才算。”
然后他把刚刚萧景琰给他的那个锦囊重新塞回萧景琰手里,就像重新还回去了萧景琰好不容易才丢下的那个妄念。
“拿着。”蔺晨道。
萧景琰闭上眼睛,在心里慨然长叹一声,然后紧紧握住了手里的东西。
如若天意如此,那么这份痴念妄想,这份不可言说的喜欢,他便握着,能握多久就握多久。
等他再次睁开眼来,这天地之间,他仿佛已经看不见敌我,看不见生死。
……他只看见蔺晨。
那身破烂肮脏的白衣,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他神魂震荡,让他的心灼热到烧成了一片烈焰滔天。
无论以后如何,萧景琰想,这一刻,他一生一世也不敢忘。忘不了。不想忘。
蔺晨抽出剑来,双目直视前方。
“我蔺晨呢,最不喜欢杀人了。”他笑着说。
突然剑意一纵,那柄扶风映月的青阕,此刻却变成了杀人剑。
有个黑衣人大概没有听懂他的警告,身形一动,朝蔺晨袭来。
没有人看见蔺晨是怎么出招的。可是青阕瞬间已经送进了那个黑衣人的胸膛,而那个黑衣人的剑还未碰到他的头发。蔺晨踹了他一脚,那个黑衣人立
刻瘫软着从青阕上掉下来,变成了地上毫无生气的一堆。
蔺晨一抖手腕,长剑噌一声,血洒尽,又恢复了雪亮,带着让人屏息的杀意。
“我说了,我最不喜欢杀人了,”蔺晨说,他不再笑了,身上带着森森的冷意,“但是我也并不介意杀几条鬣狗。”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走出来。萧景琰认得他,就是那日伪装成船老板的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琅琊阁的蔺少阁主。久仰大名。”他抱了抱拳,“只是你们琅琊阁从来无涉朝堂,蔺少阁主也与我们毫无仇怨。不如大家行个方便。
我们不阻少阁主的去路,少阁主也不要阻我们的去路。”
“琅琊阁不涉朝堂,但萧景琰是我蔺晨的朋友。”蔺晨回答,“你们想要萧景琰,我告诉你们,一点也不方便。”
黑衣人见劝说无用,便威胁道:“蔺少阁主剑法卓绝,吾等自然不可匹敌,只可惜少阁主右肩受了刀伤,不止如此,恐怕还中了七寸钉的毒,如此谁胜
谁负,就没了定数。”
“那你们就试试。”蔺晨长剑一指,“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黑衣人看威胁不成,也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知道再多说就是徒废唇舌,便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一声猎哨,这群猎犬一分为二,成围拢之势朝两个人扑来。
蔺晨青阕一剑扫出去,左冲右劈,杀敌如斩铁削泥。
在他的身边,萧景琰也剑势如骤雨惊风,直杀得血光四溅。
大雨如泼,激战已有小半个时辰。两方各有死伤,地上横七竖八都是黑衣人的尸体。
萧景琰和蔺晨也都挂了彩。
蔺晨的一只耳朵上中了一刀,劈开一个口子,血糊了他半边脸。肩膀上的伤口也裂开了,泱泱往外淌血,染得那身衣服也看不清是白是红了。
萧景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腿上中了一刀,鲜血直流。脚下开始钝了。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他依然牢牢握住了手里的剑,使足了力气不让它颤栗。
因为他知道,只有握紧了手中剑,自己才能活下去,也才能保全蔺晨的x_ing命。
精疲力竭之时,他们收拢防卫,背靠背退到一处。
“蔺晨……”萧景琰说。
“怎么,殿下不叫我先生了?”蔺晨在背后道。
命悬一线,生死关头,萧景琰就连同他开玩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蔺晨,”他只是道,“若我倒下了,你就走……”
“已经走不动了,”可蔺晨说,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我就陪着殿下吧。”
忽然远处传来了什么声响。
在大雨里听不太真切,但是瞬间由远而近,如奔袭而至的巨大雷声一样向他们压过来。那声响太过惊天动地,以至于就连那些剩下的黑衣人也忍不住
回头去看。
然后他们看见了黑压压的人,如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瞬间把这山野丛林变成了江河湖海。
“……”蔺晨道。
“什么?”萧景琰回头看他。
“累了。”倒下去之前,蔺晨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其九 杀机四伏
萧景琰赶到宫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场大雨宛如当头一泼好墨,把仿佛画卷秀于纸上的金陵夏色洗得更加翠绿鲜明、郁郁葱葱。
皇帝心情正好,唤高湛端来他的金印,突然听得靖王求见。
正巧公主也在殿中,他便想着召靖王来见,让两个年轻人多见见面也不错。
于是宣了靖王觐见,没想到萧景琰是跛着腿进来的。
虽然看得出换了一件外衫也擦过一把脸了,可是头发上沾水带泥,一身狼狈,就像是从哪个山沟子里掏出来似的。更别说腿上还有新伤,缠着纱布还
往外渗血。
皇帝不禁大惊,放下了手里的金印,上下打量他。
“几天没见你,这是怎么了?”
“禀告父皇,儿臣掉龙潭虎x_u_e里去了。”萧景琰道。
“胡说八道,”皇帝看他,“金陵哪来的龙潭虎x_u_e。”
“金陵本没有龙潭虎x_u_e,”萧景琰道,眼神一凛,看向端坐殿下的长盛公主,“这龙潭虎x_u_e是跟着公主来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皇帝气恼,“我知道王妃新故,你还有心结。但是公主无辜,这又不是她的错,你冲她撒什么脾气。以后我们梁渝两国是要
结秦晋之好的。你还不赶快给公主殿下赔罪。”
“我愿意给公主殿下赔罪……若在殿上的是真正的公主的话。”
“这什么混话!”
“是不是混话,只要听公主弹一曲六弦琴便知。”萧景琰道。
长盛公主款款起身:“我知道靖王殿下对王妃用情至深,如今三年未过,仍在守丧期,不愿娶妻。长盛敬重殿下一片深情,也愿意等殿下。可是我手臂
受伤,殿下您也知道,何必拿六弦琴为难长盛呢。”
“恐怕公主殿下不是弹不了,是不会弹吧。”萧景琰冷笑一声道,“不如这样,公主殿下的手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弹得了六弦琴,父皇便什么时候颁
出兵令,公主殿下觉得何如?”
此话一出,皇帝大惊。
“你怎么……”他指着萧景琰,“你怎么知道我要对北燕用兵?这件事明明这么机密。”
“我们抓到了通天帮内的j-ian细。”萧景琰道,“是那个j-ian细招供的。”
皇帝大怒:“又是通天帮!”
“父皇,此事完全是个y-in谋,还请父皇收回成命。”萧景琰请求道。
“陛下,兵贵神速,请您不要为了靖王的一点成见就耽误军机,”长盛公主也请求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陛下尽快决定。”
见皇帝还在犹豫,萧景琰跪下:“父皇三思啊。”
他一条腿受了伤,跪不住,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来。皇帝叹了口气,终于挥了挥手,让高湛将他搀扶起来。
“说吧,什么y-in谋?”皇帝道,“说得不对,你就去阶下给我继续跪着,这次不跪满三天三夜不准起来。”
“那我便从父皇最关心的通天帮说起,”萧景琰说,“这次通天帮之所以会参与此案,是因为通天帮里面出了内j-ian,这个内j-ian假传通天帮帮主魏通天的命
令,说是前阵子岭北大旱,颗粒无收,救灾款被贪官吞没,可是朝廷却在金陵摆寿宴接待公主歌舞升平,没人顾得上岭北饿殍遍野,说是要做桩大事
让朝廷知晓,便令一批通天帮的兄弟去劫公主座驾。”
“什么?”皇帝道,“这内j-ian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