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了一生,喝酒听风,看了多少年别人的爱恨纠缠,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轮到他去爱,去恨,去痴缠,受折磨了。
不走了,他想。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走就不走。
想明白了,反而踏实多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山雨欲来风满楼,打把破伞好遮头。
对他来说,天塌不下来。塌下来,扛着便是。
这份喜欢也一样,扛着便是,兜着便是,藏着便是。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美人榜首,虽然也许他这辈子,永远也没有机会带去给潇湘湘看。
可他依然是高兴的。因为梅长苏说得对,爱过,比不爱好。
即便无法在一起,有了这份念想在心里,便不白活了这一世。
他想要待在萧景琰旁边。那个人需要他待多久,他便待多久。
萧景琰守着大梁,他便守着他。那个人喜不喜欢他,都不要紧。他喜欢他,就行了。
当萧景琰送给他那个挽梦人制作的银色耳鼓扣的时候,蔺晨便这样决定好了。
这耳鼓扣,在萧景琰看来也许只是赔他扇子的小玩意,可是在蔺晨的心里,却不一样。
蔺晨把它想作是他和萧景琰的互赠之物。
萧景琰赠他耳鼓扣,他收下了,戴上了,就再也不会取下来。
他回赠萧景琰一颗痴心,送出去了,便是一骑绝尘,万马难追,绝不要回。
若有一日,萧景琰登基称帝,四海太平,万民安乐。
那个人不再需要他了,简单,他便回他的江湖去。
相守当然好。可是,若不能相守的话,相闻也不错,蔺晨想。
他出生的时候,娘亲做了一个菩提梦。所以也许,他这辈子真就是当和尚的命。
注定他要遇到他喜欢的人,注定他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喜欢。
注定他孤独一生,做个喝酒听风的人。
可是即便他浪迹江湖远逐天涯,却听闻那个人又起了高楼,又宴了宾客,又安定了四海,又实现了抱负,娇妻在侧皇子皇孙满堂,他也一定会替他高
兴。
然后,菩提叶长,菩提花开,菩提子落。
烟波江湖如旧,不过又是一年。
蔺晨还以为他藏得挺好,没想到还是被庭生看穿了他的小相思,真是失败得可以。
可是庭生说:先生心中有殿下,怎么知道殿下心中没有先生?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也许他该问问萧景琰的,他想。
可这种话,到底要怎么开口呢,蔺晨挠穿了脑袋,也没有想好。
没想到,萧景琰根本就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在无双宫外的回廊上找到萧景琰的时候,萧景琰突然不管不顾地吻上来,连亲带咬。
好吧,这旖旎之举蔺晨倒是在梦里压着这人做过千百次了。
可是嘴上一疼,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殿下……”他说,赶紧拉开身上的萧景琰。
“你给他喝了什么?”他冷冷问屈无双。
“情丝绕。”屈无双平静回答,然后看见蔺晨将萧景琰护在身后。
她没有追出无双宫来,反而返身往里面走去。
太阳正在降下去,蔺晨看她重新隐没入宫殿深处的黑暗里。
皇帝就要回宫了,他必须在这之前带着萧景琰离开。蔺晨摸着嘴上被萧景琰咬出的伤口,这样想道。
可是萧景琰却突然发起疯来。
“不是你。”他挥开了蔺晨的手,踉跄往后退去,“走开!”
祖宗啊,怎么就不是我了,蔺晨想。
可是等到他好不容易终于抓住了萧景琰,萧景琰又用力吻了上来。
本来美人在怀,多么惬意。人生美事,不过如此。
可是蔺晨知道,这是情丝绕的药效在发挥作用,不是萧景琰的本意。
君子坦荡荡。乘人之危的事情,他可没兴趣做。
可是正当他想要再次把萧景琰从身上扯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得萧景琰叫他名字。
……一遍不够,萦绕于耳。
蔺晨。
蔺晨。
蔺晨。
他一下子就懵了。
他听说,情丝绕会让一个人在欲念之中看见他喜欢的人。
所以萧景琰看见的,到底是在他面前的这个自己,还是他幻象中的那个自己?
等等,总自夸聪明的那颗脑袋,怎么就突然想不明白了呢。
然后他看见萧景琰突然闭着眼睛落下泪来,喃喃:“蔺晨……”
蔺晨一时怔然,突然醍醐灌顶。
他面前的这个人啊,把他的三千情丝都揉成了乱麻,把他的万丈红尘都搅成了浆糊。
却还不放过他。要让他神魂颠倒,心胆俱裂。
心里面了然的快乐和得到的欢喜都太过激烈,可是到了动作上却怕惊了那人,蔺晨只敢把他揽过来,轻吻他的眼泪,轻唤他的名字。
“萧景琰……”
可是萧景琰这个傻瓜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在他面前的自己竟是真的,还用刀扎伤了自己的手。
待到蔺晨把他带回了金陵郊外的那个小屋,萧景琰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一会儿叫着自己的名字,一会儿却又拼命想要挣脱幻象中的自己,兀
自挣扎于情海欲潮。
蔺晨熬了药,给萧景琰服下,然后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他。
萧景琰折腾了两天两夜,蔺晨就睁着眼睛看了他两天两夜。
在某个时刻,蔺晨觉得他就要撑不住了。
他觉得他高估了自己。他想他根本就不是和尚的命。这辈子也当不成什么和尚了。
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r_ou_体凡胎。六欲七情。
而现在,情爱欲望煎熬着他,让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就这么抱住床上的这个人,堵住那个人呼唤他名字的嘴,然后将他在梦里对他做过的事情都对他
再做一遍。
他忍了。……谁让君子要他命的坦荡荡啊。
来日方长。他想。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人喜欢自己,就够了。
就算这个人醒了,什么也不承认了,他也不怕。
好不容易不用当和尚了……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其九 长命灯
慕容远致疯了。
悬镜司将他带去刑部的路上,他一直喃喃着要回楚国去。
旁人一时没看住,他便从南边的高台上跳了下去,当场血溅宫门。
方天杰和屈无双收监之后,对各自罪状供认不讳。
三司会审,定了他们死罪,择日公开行刑。
因为他们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皇帝嫔妃,所以没有判斩刑,只判了绞刑,好让他们留一个尸首完整。
行刑之前,蔺晨去天牢里看过屈无双。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无双宫前。那个时候他们是敌对之势,而现在蔺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叫她屈无双,生分了一些,他们毕竟还是有些旧日情分。
可是叫她小筝儿……此时彼时,他们异地而处,都已经变得太多。
倒是她先开了口:“蔺先生,谢谢你来看我。”
蔺晨看她:“你知道我会来不是吗?”
“我知道。”她道,“因为蔺先生是个有情义的人,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蔺晨叹了口气。
“马上就要行刑了,”他问她,“怕死吗?”
屈无双摇头:“这是我该受的罚,为了那些枉死的忠臣良将。以命索之,以命偿之。”
蔺晨沉默良久,然后问:“梁帝寿诞之时,慕容南柯力劝我离开金陵……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九连环之计?”
“是,”屈无双点头,“六皇子知道无法忤逆自己的皇兄和父皇,才想要把蔺先生从金陵带走,不让您卷入这个巨大的y-in谋之中。”
果然如此,蔺晨想。
可惜慕容南柯没有想到的是,他蔺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蔺晨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湖光山色到处好,愿驻天涯不愿归的蔺晨了。
心里有了牵绊,脚步也就有了牵绊。他注定要卷入这场y-in谋之中,无可避免。
那个时候知道他不肯离去,慕容南柯明明还警告过他,要他别把命丢了。
如果他再把那小子的话当真一点就好了,蔺晨想。
他赢了那盘棋,却差点把他心尖尖上那个人给输了。
……再也不敢干这种事了。
“在我查凤凰神女案的时候,有人托人交给了我这个,”蔺晨从怀里取出一支蝴蝶簪,“若不是拿到这个,我不可能立刻想到毒蛾子这种毒药,也不会这
么快想通整个案件。我开始以为这是慕容南柯暗中让人交给我的,后来我想,不可能是他。因为如果我赢了,那么你必死无疑。他是不可能牺牲你的
x_ing命、看着你死的。所以我想,这蝴蝶簪,只可能是你给我的。”
蔺晨看着屈无双:“你为什么这么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我?”
屈无双不说话。
“现在不是宫里,你身边那些楚国细作的宫女都关在别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说话。”蔺晨道。
“我不是为了帮蔺先生。”屈无双说,“所以先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是为了慕容南柯。”蔺晨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