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帽子委实太高,刚站起身的文谨礼一扑通又跪了下去,“陛下,臣万万不敢受如此谬赞!着实是当不起!”
启元帝漫不经心地一摆手,笑道:“朕说当得起,就当得起,文相不必自谦,不信,朕就问问满朝文武,你们说,我大楚是不是不可一日无文相?”
奉天殿静了须臾,百官才犹豫着应了声“是”,大部分都答了,剩下的,有的光张口没发声,有的连嘴都没动。
“听听”,启元帝笑着对文谨礼说,“文相,大家都知道您劳苦功高呢。”
不等文谨礼说什么,启元帝似是一时兴起,张口就下了旨:“朕早有此意,今日文相受了委屈,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左相文谨礼,辅佐朝政多年,匡扶社稷,德高望重,即日起加封太师,以示恩宠!”
太师可是位列三公之首!这是何等殊荣!
文谨礼激动领旨,将启元帝要对付自己的猜疑丢到了九霄云外,不过是辞官就吓得小皇帝为自己加封,想必那个谢九渊也没有胆子把案查到自己身上。
话虽如此。
该除掉的,还是尽早除掉的好。
他文谨礼可不是心慈手软、舍身喂鹰的蠢货。
午时,梅子期等来了圣上的旨意,当天夜里,就等来了文谨礼特派的人手。
启元帝的旨意就不用提了,打破了他把自己摘出这个烂摊子的美梦,文谨礼的人带来的口信,才真正令他毛骨悚然。
文谨礼竟是要谢九渊的命。
他不仅要谢九渊的命,还要梅子期仿谢九渊的字迹,写下通倭的信件,彻底毁了谢九渊的名声,连带着,让启元帝丢一个识人不清的脸。
还有一个目的,文谨礼没说,带口信的人自然也没说,但这口信本身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此事一了,沾了谢九渊的血,他梅子期再无从文党脱身的可能。
梅子期几乎想放声大笑。
是了,他忍不住自嘲,清倌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不是卖身的婊|子?
“梅大人?还不动墨?此事需快,以免夜长梦多。”那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出声提醒。
梅子期冷了脸,伸手给砚台添了水,拿起墨块磨墨:“出去等着,本官仿字需得安静凝神,写完自会唤你们进来。”
中年男子一拱手:“那就不打扰大人。”
他们退到了门外,守着门。
梅子期抖着手拿起笔,沾了墨。
“大人,属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要不要先行退避?”宿卫队长向谢九渊建言。
此时已是深夜,有宿卫来报,说是他上秦淮河会相好回来的路上,恰巧看见了一船人靠近了渡口,还带着兵|器,他一时好奇,就暗中跟了上去,发现这些人进了金陵知府衙门的后门,开门的是梅子期的手下。这些人功夫很好,他险些被发现,幸亏机智地装了猫叫。
又是会相好又是装猫叫,谢九渊实在是不知该用什么神情面对,倒是对正常说出“非同小可”四个字宿卫队长有了几分佩服,领着这么帮人做事,真是不容易。
谢九渊静下心来,反问:“他们进的可是金陵知府的衙门,我们怎么退避?退去哪?”
宿卫队长想来想去,目光移到了前来报告的宿卫身上,有了主意。
“咱们上画舫。”
第20章 遇刺后反杀
中年男子:“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桌案上摊晾着梅子期仿好的通倭信件,抬头均为东南沿海有名的海盗商人,内容自是些财款往来、投诚招揽之语,仿造得几可乱真。
只有一点不妥,落款是空着的。
梅子期却是不慌不忙,解释道:“我与谢九渊素不相识,字可以对着奏折仿,但他惯于如何落款,我如何知晓?自然要看了他的日常信件,才能落款。”
中年男子并不买账,但在他看来,梅子期再耍花招也没用,于是立刻道:“原来如此。谢大人,那我们先行一步,在谢九渊住处恭候大驾。廿一、廿二,好好保护梅大人。”
“是!”
梅子期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侍卫对着中年男子跪地领命,这才明白,原来文谨礼早就在他身边布了人手。
他攥紧了拳头,目送中年男子和他手下全数以黑巾蒙面,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
没想到,不多时他们就又回来了。
梅子期惊慌不定,不敢相信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害死了一个人,听说谢九渊跟着宿卫去了画舫,梅子期内心一松,文谨礼的人再张狂,也不至于跑到秦淮河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对上中年男子阴鸷的目光,梅子期心中复又一紧,强装镇定地提议:“那,是明日再议?”
中年男子果断驳回。
“不,夜长梦多。廿一、廿二,带上梅大人的笔墨纸砚,我们上秦淮河。”
秦淮河画舫。
供客人们一起喝酒享乐的大厅中,宿卫队长正和花|魁娘子调笑,没轮上执勤瞭望的宿卫们也和美人们颇为文雅地勾勾搭搭,他们出手大方,相貌英俊,各个也都身姿爽朗,又是情场老手,直哄得姑娘们花枝乱颤、满面绯红,这艘被他们重金包下的画舫俨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唯独谢九渊板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目不斜视,端的是道学典范,一个人喝酒吃菜,十分突兀。
宿卫队长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谢九渊几乎都要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下趟江南怎么就绕不开画舫?
“无心秦淮风月”,对启元帝许的诺言犹在耳,这下可好,直接留宿画舫了,虽说是情势所迫,但谢九渊毕竟是个重诺之人,一而再地违反,外加情势危急,他心情是相当的不好。
比他心情更不好的,是旺财。
作为谢九渊的书童,旺财从小就跟着谢九渊,对他再清楚不过,说到去画舫,谢九渊如此爱看美人的性子,半点笑模样没有不说,还似有愁意,这显然就是有情况。
旺财愁啊,不过是回老家送信一段时日,回来就跟不上主子形势了,这怎么行?以后书童还怎么当?于是进了画舫,他就跟小宝公公套起了近乎,小宝毕竟是个小太监,进这种地方正是浑身不自在,又跟谁都不熟,旺财主动跟他说话解围,小宝感激得很,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
旺财是越听越愁。
完了,彻底完了。
谢九渊读书的时候,内心虽不着调,却也是文武双全一腔热血,旺财那时候觉得,自家主子以后怎么着也能上个《良臣录》;谢九渊任鱼城主事,违抗上级救灾的时候,旺财觉得,自家主子再这样下去,以后可能要上个《忠烈传》。
万万没想到,自家主子到底是不走寻常路,这下可能要给《佞|幸列传》添上一笔。
旺财?c-h-a??无泪。
爱美人也得有个限度,帝王可是天下之主,爷胆子怎么就这么大,说句大不敬的,先帝的后宫可是全殉了葬,一个不落都填进了皇陵!
这日子没法过了……
“旺财大哥,你怎么了?”小宝公公见旺财丧着个脸,担忧地问。
旺财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比苦瓜还苦的笑脸:“没事,小宝啊,跟哥说说,咱们陛下是不是特漂、我是说,特威风?”
小宝公公对启元帝这个救命恩人是十分崇拜,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夜色中,几艘小船飞速靠近画舫。
得到宿卫禀报的宿卫队长与谢九渊对视一眼,宿卫队长与宿卫们各自领了姑娘进了不同的厢房,谢九渊带着旺财和小宝也进了靠里的一间厢房。
小心攀上画舫的众黑衣人只看到一厅的残羹冷炙,想必都进了厢房寻欢作乐,为首的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暗道来得巧,手一挥,打了几个暗号,众黑衣人立刻分为两两一组,上楼进厢房,准备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灭口。
中年男子拦住了最后一组,对他们说:“你们去把梅大人提前领过来,让他开开眼界。”
两个黑衣手下会心一笑,复又登上了小船,回码头接梅子期。
返回的小船行到半途,就听到画舫上传来了惨叫之声,两个黑衣人不免有些得意,宿卫那些酒囊饭袋,果然是不堪一击。
梅子期跟着廿一廿二上了船,心惊胆战地跟着他们登上画舫。
眼前却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一边倒,而是一片混战,两个黑衣人立刻拔|刀加入了战局,梅子期往后退了一步,廿一廿二的刀就抵上了他的后背,于是他只得站在原地。
原来那声惨叫,是被宿卫没能一刀了结的黑衣人发出的示警。
明白中了埋伏的中年男子即刻一声厉啸,还没来得及进厢房或是厢房中宿卫还未找着机会动手的黑衣人迅速退出了厢房,飞奔回大厅。
宿卫们和谢九渊追击而至,于大厅形成左右对峙之势,中年男子眼睛一扫,发现少了四五人,知道怕是已经殒命,立刻怒火中烧,不多废话,拔|刀便砍。宿卫们也有人受了伤,既然这帮黑衣人还敢动手,那当然也是拔刀砍回去。
谢九渊见已然是一片混战,也只得抛却了战略,拔剑入局,先一脚踢飞几个清出场地,然后才出招制敌,招招见血,宿卫队长见他果然也是高手,杀得兴起,渐渐向谢九渊的方向靠拢,二人联手困住中年男子,专心对付这个领头人。
“小心!”
有黑衣人在宿卫队长背后偷袭,谢九渊将宿卫队长踢开,但没了宿卫队长,中年男子立刻猛然对他加重了攻击,谢九渊咬紧了牙,也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与中年男子单挑起来,宿卫队长无法突入战局,只得为谢九渊守护周围,免得他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