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鸣是宿卫首领海涂的幼子,当年喊顾岚“小殿下”那个宿卫就是他,面上嬉笑没个正行,其实天资聪颖,因为一直守着春和殿,跟顾岚混得很熟,去年跟吏部尚书罗什之子在瑶仙阁争风吃醋,公然斗殴,被海涂狠揍一顿,关在家闭门思过一年,到了科举才放出来,这下子被憋狠了,谢十一上殿来目不斜视,他则眼睛转个不停,还对顾岚眨了眨眼。
这三人一进殿,刑部侍郎姜齐出了一身冷汗。
满朝文武纷纷怀疑起自己当年是不是太过愚笨,怎么启元帝开科举以来,两榜三甲一榜比一榜年轻?谢光刚满二十,姜洛夫才十六,海鸣大一点,但也就二十三,真真是后生可畏,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太猛,让前浪们心情复杂。
启元帝看谢十一跟看自家孩子似的,对海鸣也是温和,但眼神扫到榜眼身上,就冷了下来,只一瞬,又恢复了浅笑模样。
“状元郎小小年纪,三元及第”,启元帝夸道,“榜眼与探花也是少年英才,我大楚少年如此出众,令朕心怀大慰。”
群臣附和夸赞,三人跪地谦辞谢恩。
启元帝笑了笑,忽然沉了脸,道:“姜尚书,朕观你坐立不安,可是有事起奏?”
刑部尚书姜齐面色苍白,出班跪地,请罪道:“陛下,臣教女无方,愧对陛下。”
他此言一出,群臣全都摸不着头脑,直到榜眼姜洛夫不情不愿地跪下,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这“洛夫”即是“罗敷”,以美人化名,竟是险些来了一出《女驸马》?
启元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冷淡道:“榜眼似是不服气啊,欺君之罪,你可还有话辩解?”
那姜洛夫振振有词道:“陛下,《大楚律》可有一条写明‘女子不得下场科举’?”
“没有。”
“那么,臣未曾舞弊,靠自身学识中的举,也是靠锦绣文章中的榜眼,就因为是女子,这成绩便不作数了么?”姜洛夫辩道。
她如此大胆,还自称为“臣”,着实令满朝文武侧目。
“此言有理”,启元帝竟是点了头,“男子苦读,为的是入朝为官,你混入科举,目的为何?”
姜洛夫一拜及地,朗声道:“臣目中无人,不愿为庸|人|妻,臣愿终身不嫁,请求陛下一视同仁,让臣与同榜一般入朝为官!”
姜尚书出了一头的汗,急道:“陛下!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请陛下恕罪!”
启元帝微闭了眼,想起前世,他原本体谅一名女子难得能有青云之志,让姜氏女入了翰林院,那时他与谢九渊还未相交,听说姜氏女倒追谢九渊闹得满城风雨,虽然不满这姜氏女出尔反尔,却也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岂料姜氏女求而不得,对谢九渊生了恨,那时谢九渊为了不被逼娶权贵之女,长期留宿瑶仙阁,风流名声在外,姜氏女某日竟带着家卫绑了瑶仙阁一众女子,将她们扒光了衣服绑出去游街示众,她们都是唱曲的清倌,哪里受过此等侮辱,当夜全数挂了白绫,惨案震惊京城。
就因为她们是青楼女子,都是无根之萍,无人为她们讨个公道,城中百姓议论数日后,此事竟不了了之。顾缜惊诧姜氏女的心狠,免了姜氏女的职,姜尚书火速将她嫁了出去。
后来,谢九渊为了瑶仙阁惨死的女子们专门买了坟地,甚至身穿白衣送她们棺木入殓,还遭了世人耻笑。
二人相知后,顾缜问过谢九渊,谢九渊坦言自己与她们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不过是借宿瑶仙阁,故意闹出风流名声躲避婚约,没想到害了她们惨死,因此谢九渊一直心存愧疚,有时想起竟是夜不能眠。
她不是启元朝唯一一个以女子之身高中的才女,只不过因为她,之后那名女状元未能入朝为官,嫁人后饱受苛待,死后才有数篇文章诗稿流传于世,其才华见识胜过姜氏女数倍,着实令人惋惜。
“朕不忍夺了榜眼的青云志,欺君之罪,朕可以不计较”,启元帝叹道,“女子在家从父,姜尚书,还是由你这个做父亲的决定吧。”
姜尚书松了口气,立刻道:“求陛下不计榜眼名姓,再添一名补全三甲,臣将小女带回家中,严加教导,定不会再让她如此胡乱行事!”
那姜氏女还想辩驳,被父亲瞪视一眼,立刻憋屈地皱了眉眼,不再说话。
“那姜尚书就带着千金先行退下吧”,启元帝道。
姜尚书感激地一拜,立刻带女儿退出了奉天殿。
启元帝沉思片刻,宣道:“本榜榜眼空悬,不计名姓,亦不再填补。日后,若有女子高中,能进一甲者,得家中高堂亲笔赞同,可入朝为官。”
“此举于理不合,请陛下三思!”多名大臣反对道。
于理不合是假,掉面子是真。
启元帝却说:“于哪条理不合?世上几个女子能读书?能读书的又有几个能混进考场考试?这都考不过,还要说于理不合?”
众大臣一想,也对啊,考场搜得严一点,女子进不了考场,这道圣谕不就是如同虚设?当下也就不再争论。
此时三宝上前来,小声禀报有捷报到了,启元帝一笑,朗声道:“快传!”
报信的小兵上殿,大声报喜:“陛下!谢将军率金吾、密云、龙门三卫打退沙俄,再下女真二部,收回海|参|崴!谢将军说,不日既将外满收入大楚版图,预计下月班师回朝。”
好大的口气!群臣心中犯嘀咕,可面对谢九渊实打实的军功,是一句异议也说不出来。
“好!”
启元帝先叫了好,群臣立刻贺喜,盛赞谢将军真是我大楚悍将。
秦俭算了算粮草兵饷,悲从中来,又算了算今年的茶马、盐铁、海商贸易,心中稍稍平静了些微,还抽空想了一瞬那个三月没回京城、已经是“谢大老板”的谢镜清。
一个好消息刚报完,苗|人们的使团到了,他们是来交同意书的。
这三年来,启元帝在边疆推行通商与汉学教育,渐渐将一些少||数||民||族的自治都司归入地方,并入省府县的三级地方制度,方便统一管理,何况地方长官仍是交由他们自选,不是任派汉人,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能看能写汉文。这样,出了事既能自己处理,又可以向上举|报,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意被人糊弄。
此举秉持的是自主愿意的推行方式,因此并未受到抵制,反而推行得十分顺利。这些苗|人都是各个苗|寨的寨老代表或苗|人|王,交了同意书,回去改了县,他们就能自己选出知县了。
启元帝在这些苗||人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想起是三年前跟着卜羲朵的使团成员之一,原来是他接过了卜羲朵的位置。
想起现在在谢九渊帐下任参将,叫谢九渊师父的卜羲朵,启元帝心中微醋,打定主意等谢大将军回朝再跟他算。
阿大进京后打听到卜羲朵在金吾卫中,比启元帝醋多了,他这次进京就没打算回去,是追人来了。
等苗||人使团退下,工部侍郎站出来禀报大船建造的进度,为了弥补刑部尚书姜齐刚才闹出的事,工部侍郎还特地讨启元帝欢心,说:“等谢将军班师回朝,大船就能下水了,有此大船,我大楚对外海贸定是如虎添翼!”
启元帝听出了他的小心思,但也并不在意,连声说了两个“好”字,秦尚书也露了个笑容,毕竟海贸的利润高昂,大头都得入国库,他怎么能不高兴。
连着都是好消息,最后兵部尚书却站出来报了个忧,说是马族新王阿骨欢上台后,屡屡骚扰边关,似是有闹事的意思。
启元帝略皱了眉,但知晓马族真正起兵并不是现在,也没有过分烦忧,只嘱咐令猿将军多加警戒,兵部尚书应了是。
一个早朝开到了将近午时,启元帝宣布了退朝。
退朝后,文相府中开了小宴,宴请的自然是来投奔文相的新科进士。如今朝堂上站位明确,除了文党就是帝党,有了谢九渊与江载道等一?c-h-a??轻官员的崛起,俨然已经是分庭抗礼之势,因此这些进士们自然一入朝就得选边,否则搞不好连官都没得做。
梅子期很是没脸没皮地打着“文相高徒”的旗号进了文府,明着观察敌情,把文谨礼膈应得够呛,偏偏又不能无缘无故地与他断绝往来,气得涨红了脸,被一个不长眼的进士夸“文相气色好”,那脸是越发红润,梅子期心中一哂,笑这人是无缘入朝了。
文崇德这两年越发放浪形骸,此时提了壶酒一个人在亭子里坐着,梅子期在文相面前讨嫌地晃了一圈,也进了亭子,他本也是个要脸的人,此时心累,躲进亭子是想要个清净,没注意撞上了文崇德。
梅子期讪笑:“文公子好雅兴。”
文崇德哼笑一声,懒散道:“梅大人真是个角儿。”
角儿说的是戏子,这话难听,梅子期脸色一变,到底是没接话,?c-h-a??了更难听。
亭中一时沉默。
文崇德又喝了口酒,忽然咳个不住,捂着心口皱眉,梅子期见他咳得实在厉害,问:“你没事吧?”
文崇德摇了摇头,止了咳,又喝了口酒。
“酒不是好东西,以前也没听说文公子好这杯中物”,梅子期忍不住劝道。
文崇德嗤笑,挑着眉问:“?c-h-a??何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梅子期一怒,走了。
亭子里的人还在喝,连个眼神都没给梅子期,一副对外物漠不关心的样子。
海鸣中了探花,这下是扬眉吐气,夜里特意在父亲海涂面前嘚瑟了一圈,才出了门,顾岚知道谢氏肯定在家中备了好菜,于是到了晚上才请谢十一出来庆祝,海鸣跟着来蹭,假装世子也是给自己庆祝,十分的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