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唉终于,主座的男子长叹一声,放松下身体,神情疲惫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遥清啊,真不是爹说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年轻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座上之人三分相似的脸来,沉声道:吾乃堂堂七尺男儿,不赴边疆奋勇杀敌,不入朝堂献身社稷,竟学女子嫁为人妇?恳请父亲面见圣上,求圣上收回成命!
他一字一顿,说的掷地有声,分毫不让。
这就是那位被圣旨赐婚嫁与雍王的盛国公嫡次子齐遥清,而主座之人则是他的父亲盛国公齐萧肃。
你齐萧肃指着堂中跪着的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心高气傲他是一直知道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向不喜欢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冷落非但没把他的性子磨平,反倒让他变得更倔了,真不知该怪谁。
呵,父亲想说什么?齐遥清眼也不抬的冷笑道:难不成父亲又打算拿家族利益和长姐的后位来要挟儿子,逼儿子嫁么?
盛国公一听这话气得胡子直颤,本来好好一个婚事,怎么到他口里倒像是自己使的阴谋诡计似的。
要挟?为父能要挟你什么!逆子!你这个逆子!我养你二十多年,到头来你不知孝悌礼义也就罢了,如今非得把我气死才肯罢休么!
齐萧肃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啊,愣是把个不孝子的名头硬扣到齐遥清脑袋上。他就不信都背上不忠不孝的名声了,齐遥清还能这么强硬。
谁知齐遥清依然不为所动,脸色连变都不带变一下。
不是儿子要气死父亲,而是父亲您要逼死儿子。两日前赐婚的圣旨就已经到国公府了,可我对此竟然分毫不知,若不是今日听下人偶然提起,恐怕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怎么,父亲觉得这不可笑么?敢做却不敢说,难道您要在九日后把我打残了硬抬进雍王府吗!
放肆!
齐萧肃手中盛着滚烫茶水的白瓷杯在空中滑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准确无误的砸在齐遥清额头上。茶杯碎裂,瓷片四散,齐遥清的额角登时出现一个血窟窿。一整杯沸茶混着血水沿苍白的脸庞淌下,甚是吓人。
他狠拍一下木桌站起来,指着齐遥清的鼻子骂道:逆子!我告诉你,你姐姐好不容易替你求来这门亲事,圣上更是金口玉言做不得假,这雍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呆在院子里,不准出院门一步,直到九日后出嫁!
说完,齐萧肃狠狠哼了一声,直接摔门而出,只留齐遥清一人继续跪在那儿。
良久,他摸了摸自己鲜血直涌的额头,看着手上殷红的颜色,嘲讽道:是啊,真不容易,为了这门亲事齐颂锦还不知废了多少功夫。
齐遥清冷笑一声,撑着地面站起来,随手抹去额间的血迹便朝自己居住的清水苑走去。
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呀,大白天怎么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都说冤家路窄,这不,齐遥清刚出主院没多久便遇到了专程来给齐萧肃送燕窝的正夫人赵氏和姨娘柯氏。
柯氏一向是个牙尖嘴利的,在盛国公府这些年仗着齐萧肃的宠爱没少得罪过人。就连她那个刚及笄的女儿齐思敏也与她娘一个德行,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性格张扬跋扈不说,整日里不思进取,实则就是个坏脾气的草包小姐。
这会儿柯氏远远看到齐遥清沾满血的侧脸和额头上仍在不断流血的窟窿,下意识的便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句。
齐遥清这会儿最不想遇到的人就是赵氏,怎料最不想见到的还偏就上杆子的往前凑。碍于赵氏嫡母的身份,他纵使再不愿意也只得回过身行了个礼,垂眼道:儿子不慎伤了额头,不曾想竟冲撞母亲了,还望母亲见谅。
他说的中规中矩,言语间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可那神情却淡漠得好像根本没见着赵氏这个人一样,令赵氏极为不悦。
她生平最讨厌的人无外乎两个,一是已故的先夫人温氏,二就是温氏遗留下的这个儿子。
齐遥清的生母温氏原是江都县丞之女,出生书香世家,后嫁与齐萧肃为妻,从他还是个小小六品侍郎的时候便跟随在侧。她贤良淑德、温婉可亲,陪伴夫君走过最难捱的那段日子,更为他诞下嫡长子齐遥清。
谁知慧极必伤、红颜命薄,齐遥清八岁那年,齐萧肃在朝中渐渐崭露头角,事业蒸蒸日上,可温氏却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母亲离世,齐遥清为此悲恸不已,几度昏倒在温氏的灵前。而齐萧肃虽然也伤心了一阵子,但很快便将兴趣移到当时还是个侍妾的赵氏身上来。
赵氏出身不高,不比温氏贤惠,却对抓牢男人的心很有一套,因此很得齐萧肃欢心,温氏去世后没多久就被提为侧夫人。
她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女便是后来的皇后齐颂锦。齐颂锦大齐遥清四岁,从小聪明伶俐,很得齐萧肃欢心。
而儿子齐皓远虽然也比齐遥清大,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却始终逃不出庶出的身份,凡事都比齐遥清差几分。
再加上他天资普通,相貌平凡,是以在齐府一直都不怎么得势。对此他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谁叫他娘没用,再怎么得宠都只是个侧室呢。
不过很快,机会便来了。
在当今圣上还是三皇子的时候,齐萧肃很有眼光的将宝全部压在他身上,义无反顾的将齐颂锦送进宫里给他当侧妃。
彼时旧太子尚未被废,可先皇身体每况愈下,所以皇位之争虽没端到台面上却也已是暗波汹涌。
齐萧肃作为坚定的三皇子党,一直默默藏于幕后帮他拉拢大臣,打通关系,为夺位之争做足了准备,所以三皇子后来能顺利登基他绝对功不可没。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三皇子一举夺魁、荣登大宝之时直接册封齐颂锦为锦昭仪,更将历朝只有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才可加封的国公爵位破例授予齐萧肃。
而作为昭仪娘娘的生母,赵氏自然也水涨船高,很快就被齐萧肃提为正妻,还美其名曰:此举乃是为让身居宫中的昭仪娘娘宽心。
赵氏成了正妻,虽是续弦却被皇上亲封为一品国公夫人,这份荣耀是早亡的温氏所远不能比的。同时,这也意味着原本是庶长子的齐皓远一跃成了嫡长子,而原来身为嫡长子的齐遥清只能退居嫡次子。
别看这好像只是一个字的区别,但它的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嫡长子是正出的长子,是未来袭国公爵位的唯一人选。而嫡次子虽然也是嫡出,却与爵位彻底没了关系。这也就是说,齐遥清再没了国公爵位的继承权,待齐萧肃百年以后国公爵位只可能由齐皓远承袭。
为这事齐遥清没少被齐皓远挤兑过,就连赵氏每每见了他都不忘含沙射影的讽刺两句,顺便再炫耀一下自己一品夫人的身份,好不得意。
人情冷暖往往就是如此,想当初温氏还在的时候,有谁敢对齐遥清这般无礼,齐颂锦又怎么敢轻易的把他丢到雍王府去?
不过这十多年受的苦,齐遥清虽然自己心里晓得,但看在赵氏眼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按理说好不容易温氏死了,女儿也有出息了,替自己挣来这个一品国公夫人的位子,她的日子理应越过越舒心啊,可事实恰好相反。也不知怎的,每每见到齐遥清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和那张肖似温氏的脸庞她就会产生幻觉,好像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侧室,连说句话都要看正室的脸色。
所以她总是刻意拿自己国公夫人的身份来讽刺挖苦他,这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当面打温氏的脸一样,让她内心得到最大的满足。
本着这个目的,赵氏一听说前院的事便赶着来看笑话了。她觉得自己又遇上了一个机会,一个能羞辱齐遥清的绝佳的机会。
第3章:朱耀紫
遥清啊,真不是母亲说你,你马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的还这么不知收敛呢!你瞧瞧,整个国公府都在忙前忙后的替你筹备嫁妆,你倒好,不想着为国公府出力也就算了,整日里尽想着瞎混,还把自己弄成这么个吓人样子,让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齐遥清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她这是要发难了。先是出嫁,又是嫁妆,最后再还来个尽想着瞎混,看来赵氏今日是铁了心要看他的笑话了。
可他齐遥清是谁,是那种随便给人捏的软柿子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平日里他表现出的缄默寡言只因不愿搀和这些内宅琐事罢了,如今赵氏和她的好女儿这般厚待自己,若再不有点反应只怕这整个国公府都要忘了他们还有这样一位主子了!
所以他冷笑一声开口道:呵,母亲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出嫁这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怎么,母亲不打算再瞒我了?皇后娘娘给我安排了门好亲事却不敢当面告诉我?我还真得谢谢你们的好心!
赵氏本就是抱着羞辱他的念头来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哪还得了,立刻捂着胸口委屈的嚎道:哎哟,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啊,雍王爷岂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娘娘好不容易替你争取来这门亲事,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说她,真是糟蹋了娘娘的一片苦心啊!
赵氏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感人肺腑,可齐遥清却嫌恶的移开了眼。这种撒泼耍脸的手段她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居然还好意思再拿出来使,真是恬不知耻。
他也不愿再与赵氏周旋,敷衍的行了个礼,道了声:儿子头上还有伤,昏得很,就不陪母亲闲谈了,儿子告退。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只留下赵氏说了一半的话堵在嘴里,继续说也不是,咽回去也不是,眼睛眨巴眨巴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刚刚说的那么多话都被他当作闲谈了!
哼,我倒要看看,等嫁到雍王府之后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赵氏眼里划过一丝狠意,望着齐遥清远去的背影阴恻恻的来了句。
当初齐颂锦刚把这个念头告诉她的时候她就拍手叫好,试问阑朝上下谁不知雍王年及弱冠却从未娶妻是因为早就心有所属?如今你齐遥清冒然嫁过去,夺了王妃的位子,雍王不恨死你才怪!
这样一来,碍眼的嫡次子没了,齐皓远世子的位子也就坐稳了。而齐遥清嫁到雍王府后定然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届时雍王迁怒,他自顾不暇,看他还怎么继续嚣张。
赵氏越想越觉得心花怒放,连带着先前被齐遥清惹出的怒意也消了不少。女儿这招还真是高明,一箭双雕!
目光移到国公府最东边角落里的清水苑,齐遥清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翘首等待的丫环梦寒。
见他回来,梦寒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刚刚朱少爷来了,正在前厅等天哪!少爷您的额头怎么了!
目光遇上齐遥清额上的那个大窟窿,梦寒惊得大喊一声,整张脸瞬间白了,就跟天塌下来似的。
嘘,别那么大声,仔细被人听去。
齐遥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意的挥了挥手,看起来对自己这个伤口丝毫也不在意。
刚刚在前头不小心碰了下,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他说的轻松,但梦寒怎么可能相信?早上听说少爷被圣旨赐婚的时候她和梦琪就知道不妙了,少爷看似对凡事都不在意,但一旦碰上原则性的问题那可是分毫不让。以前他为了护住院里两个得罪了夫人的小丫头被老爷拿棍子打到不能动弹都不肯吭一声,如今被那些人这般欺辱算计又怎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