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睡的并不安宁,他一直在做梦,梦里梦的尽是叶开自尽的情景。
时隔一个月,一切却像刚刚发生一样,清晰得让傅红雪无力承受,浑浑噩噩间,他不停呓语,“叶开,我以为,我什么也不说,我们至少还能像从前一样,可是我没想到,我的懦弱与自私会把你推向绝路,如果我懂得你的心意,如果我能坦诚一些,就不会一错再错,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其实……”
叶开睁大眼睛,屏息倾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对你,一如……你对我……”
叶开听着傅红雪梦呓的告白,他本该欢喜才是,一滴眼泪却抢先夺眶而出,悄然滑下脸颊,轻轻打落在对方的手背上。
够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躺在床上的人似有所觉,眼帘微微一颤,已是要醒来的迹象,叶开神色一慌,擦了擦泪眼,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少女站在门外环抱双臂,普通客栈的隔音效果不佳,傅红雪说了什么,她也听到了,见叶开出来,十分得意地邀功,“感谢我吧,没有我,你铁定一辈子听不到他的真心话。”
叶开笑了笑,“我们走。”
少女道,“去哪儿。”
叶开道,“去了你就知道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由他去做。
傅红雪醒过来,凝视着泪痕未干的手背,轻轻地贴在面颊上面,像是在虔诚地感受什么,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出一抹神往之色。
他不记得发病时的情形,也不记得在他发病时有人焦急地呼唤他,抱住他,可是他却能断定,叶开刚刚一定就在这里,他怎会认不出叶开的气息?何况,这世上,肯为自己落泪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叶开。
烛火昏黄,无声地摇曳,将孤单的影子定格在床上。
傅红雪第一次感到寂寞的感觉是如此难熬,需要耗尽他全身心的精力去抵挡,过不多时,他在疲惫中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离恨天杀气弥漫,但在它的山脚下,却有一处宁静的所在。
花青鸢从山缝中取出两坛自己酿的酒,将其中一坛递给节玄理,月光中,两人坐在树下的磐石上同饮。
花青鸢忽然笑道,“我们认识了十五年,还是第一次这样坐下来喝酒聊天,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明日之后,你我都是死生难料。”
节玄理静静地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洞察了一种悲哀,“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从不会说这种话,总是一副……”他想了想,笑着摇摇头,措辞贴切地形容道,“一副生无可恋、死无可俱的模样。”
花青鸢道,“有时候,能够生无可恋也是一种福气,可恋而不可得,才真叫人痛苦,不是吗?”
尤其是在离恨天这种地方,只有把自己当成一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武器,才不至于面临毁灭。
节玄理没有回答,这表示一种默认,可恋而不可得,那种无奈与痛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花青鸢淡淡一笑,说道,“不过,回想起来,能始终保持不变的,好像就只有你了。”
“你除了交待任务,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可是我心里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个有血有r_ou_的人,所以,你才会违背门规,暗中救了无恤一命。”
节玄理扬眉,“你知道?”
花青鸢点点头,是的,她一直知道,节玄理表面不苟言笑,实则内心正直善良,私下救了不少人,上一次,他也是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带走受过刑罚的无恤,这是她偶然看到的,她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节玄理又救过多少人。
为此,她常常想不通,为何一身正气的节玄理会心甘情愿的留在离恨天这种地方,他与这里,太格格不入了。
有人相伴,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不知不觉,酒壶就已见底,花青鸢站起来,边走边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叫你一声师父的。”
“一个称谓罢了,何必要叫……”节玄理的声音在身后喃喃响起。
花青鸢沉默了一下,一声轻笑逸出,“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同意我在心里叫你师父了吗?”
节玄理一怔,哑然失笑,这丫头,倒是学会找他话中的破绽了……
看着花青鸢走远,节玄理原本有了笑意的眼睛,又变得深邃复杂起来,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清晨
傅红雪一觉醒来,曦光已透过窗格,溢进室内的地上。
直到此时,他终于想起了骆少宾,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是否将人顺利救出,当下不再多耽,赶紧动身出门。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扇门内传出来一个熟人的声音,语气满是震惊,“庞叔,李叔,这种空x_u_e来风的谣言你们也信?”
傅红雪听音辨人,里面说话的乃是启凌风,能让头脑冷静的启凌风反应如此之大,必非等闲之事,于是驻足在门外继续听着。
房间内,启凌风保持着拍案而起的姿势,看着面前的两个中年大汉,也是他父亲启明舜的袍泽,现任边关副将的庞大勇、李胜。
“凌风,无风不起浪,况且……”
站在对面的庞大勇顿了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功高盖主,本就是历代君王忌讳之最,将军戎马一生,立下战功赫赫,深受将士与百姓的爱戴,难保皇上不会有所猜忌,起了杀心——”
启凌风一抬手,截断了他的话,“二位叔叔,请你们马上回边关去,小侄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更没有见过你们,此事到此为止,否则,别怪小侄不顾两位叔叔与先父的袍泽之情。”
“凌风!你……”
“算了,老庞,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我们还是走吧。”李胜接着看向启凌风,“你迟早会明白的,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言罢,两人一拂袖,悻悻而去。
启凌风疲惫地坐回椅子上,这个时候,又闻脚步声临近,他只道是庞李二人去而复返,抬头一看,却是傅红雪走了进来,不禁露出讶异之色。
杨柳岸
万绿丝条绕堤,清风徐徐推动着碧波,扰乱了水中两个青年男子挺拔而颀长的倒影。
启凌风目视着面前的湖色,对傅红雪道,“刚才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
“是。”傅红雪承认。
“他们跟随我爹征战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既有袍泽之义,又有手足之情,父亲猝离人世,他们难以接受,我能理解,人在悲痛中,总是容易失了清明的思绪,希望他们能及早想通,别再受无端谣言的影响,作出错误的事情。”
启凌风不想跟人谈及刚才的事,可是面对傅红雪,他却毫无顾忌的倾诉,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傅红雪本就是个能让人信赖至于托付生命的朋友。
“不一定是谣言。”傅红雪摇摇头。
“难道你也相信那些空x_u_e来风的谣言,认为是皇上听信j-ian佞之言,暗害了我爹么?”
“不,我想,此事应该是有人故意捏造出来的。”
“谁会故意捏造这个?污蔑当今皇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有一个人会。”
“谁?”
“离恨天天尊季非情,她现在正准备举事造反,如能通过这个谣言动摇军心,让天下百姓对皇帝失望,那对她来说,有利无弊。”
“举事造反?”
启凌风腾地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这个消息远比庞李二人带给他的消息更具有冲击力,“此事非同小可,可万万胡说不得!”
“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季非情控制了六大门派和谋划造反之事,我这次就是要去救各派弟子,你如果不信的话,不妨跟我一起去,到那里抓个离恨天的人,一问便知。”
启凌风看着他半响,重重一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
☆、第 61 章 第六十章:欲断难断
第六十章
再说骆少宾救出点苍弟子后,各处寻不到傅红雪的踪影,猜想他必定是单枪匹马去营救其它门派了,便挑选了几名武功过人的弟子随他一同赶去支援傅红雪。
刚一入城,即在人头攒动的街头遇到了傅红雪与启凌风,骆少宾大喜过望,将点苍弟子全数救出并且遣众人去与果介大师他们会合之事汇报给了傅红雪。
傅红雪点点头,精神大为振奋,他简略为启、骆二人作了介绍,而后,言归正传,“季非情极有可能已经得到消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要赶在她有所防范之前救出其余门派之人。”
启凌风与骆少宾齐齐应和,三人当即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路漫漫,一场新的恶战正在前方等待他们。
另一所在,季非情接到六派掌门与点苍弟子被傅红雪救出的消息,仍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她推算了一下傅红雪接下来的动向,随即下令,命节玄理带人前往青城派,严加镇守,以阻止傅红雪下一步的营救行动。
节玄理带领一众人马赶到青城派时,正与傅红雪三人撞个正着,狭路相逢,不知是谁的兵刃最先出鞘,一场激烈的大战,顷刻间已拉开了序幕。
再观离恨天,季非情独坐在殿中陷入沉思,自言自语地道,“叶开呢?”依傅红雪的x_ing子,他怎会扔下叶开一个人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