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怔了怔,片刻后才从眼底攒出一缕笑意。尔后“哼”了一声,竟就这样躺在榻上再无别的动作。
萧景琰伸手解开梅长苏的衣裳,用毛巾沾了冷水便向他身上擦了过去。另一条毛巾被萧景琰搭在了梅长苏的额头上,如此这般翻来覆去许久,梅长苏竟就这么有些困倦的睡了过去。
等到翌日凌晨时分梅长苏早早地醒来,却见萧景琰已然歪在了他的榻前。闭了眼目安然睡去,借着未燃尽的烛火,还能看见他长长的眼睫。梅长苏轻轻推了推他,萧景琰有浅眠的毛病,只一会儿便睁开了眼,微带迷茫之色:“怎么了?还热得难受”
梅长苏掀开被子的一角低声道:“你这样哪里睡得安稳,上来睡罢。”
这一睡,等醒来时便天光大亮。先醒来的仍是梅长苏,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欲叫醒萧景琰,却听见外面有争执声响起。
“蔺少阁主,您不能进去,宗主还没醒呢!”
“怕什么,他我什么没看过,况且他还不知道我带了谁来!”
“还是不行,里面有......”
“哎我说黎纲,几日不见你怎么这么啰嗦。算了我不跟你废话了......喂!梅长苏梅大宗主,我进来了啊,你看谁来了!”
第16章 十六
【十六】
梅长苏与蔺晨为友十数年,对他的x_ing情自是知之甚详。他只消听见那带着轻佻上扬的语调便知他说这话时面上是何神情,可此情此景梅长苏却半分也不想知道蔺晨面上的神色。
萧景琰已然模糊醒来,看见身旁躺着的的梅长苏面色难看,下意识的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等梅长苏回答,那卧房的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一个白色衣衫的身影极快地闪了进来,口中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黎纲还不让我进来。”等他绕过云母屏风看清室内情形后不由愣了愣,随即立刻向外道:“未名,你别进来!”
然后萧景琰便听见有道淡雅沉静的女子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本就没打算进去。”
然后黎纲略带恭敬的声音随之响起:“蔺姑娘,我带您去前厅罢,宗主大约也快起了。”
那女子声音低了低,带了几分柔和道:“不必了,飞流呢?”
之后的谈话便明显远了,想来两人已然离去。室内,梅长苏在片刻的失措之后就回过神来,不客气地对蔺晨下了逐客令:“还不出去!”
蔺晨却又四处打量了室内陈设,啧啧道:“红烛,浴桶,毛巾......梅大宗主,我还真是错看你了。”说着便在梅长苏越发冷冽的目光中退出了卧房,还不忘给室内两人掩上门。
梅长苏不由抚了抚额,向身边的萧景琰无奈道:“他这人就这样,你见过的。等会儿出去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他。”
萧景琰与蔺晨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不甚愉快的谈话。那时他对梅长苏的病情全然不知,蔺晨却是因为至交好友即将赴死心情不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只能用“见过”来一语带过,不过梅长苏却又忽然笑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太紧张,眼下能治他的人也在这儿。”
听梅长苏这么说,萧景琰又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像蔺晨那样飞扬恣肆的人也能被人辖制。
说话间梅长苏已然掀开被子,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蔺晨喜欢的姑娘”
萧景琰想了想,想起在梅长苏出征北境的前一天晚上与他同登金陵城头之时,梅长苏确实同他提过这样的话题。只是那时他留心之事非此而已,到如今经梅长苏提醒他才想起来。
梅长苏见他点头,便笑道:“他喜欢的姑娘就是刚才在门外同黎纲说话的那个。”
“嗯。”萧景琰点头含糊的应了一声,转而道:“春猎之前你跟我说有件事告诉我,是什么事”
梅长苏面上的笑容一僵,动作一时慢了下来,但不过片刻他就缓了神色,从容道:“先把衣服穿好,你什么时候回宫去”
萧景琰道:“午后。”
梅长苏复又含笑道:“那等吃了午饭再说。”
**
两人穿好衣裳出了卧房,等在外面许久的吉婶急忙进去将那浴桶搬出。吉婶的动作很快,搬着浴桶行动也丝毫不见停滞,梅长苏虽心知他昨夜同萧景琰着实没有什么,却不知为何凭空生出几分尴尬的情绪。觉查出这异样情绪因何,不由做贼心虚似的咳了一声,拉过萧景琰的衣袖匆匆走了。
萧景琰用余下的手摸了摸鼻子,猜出了几分梅长苏的想法,不由笑了。上前几步与他并排着走,悄声道:“你怕什么”
他这个语气,倒像是梅长苏已然应了他一般,梅长苏不由瞪了他一眼:“谁怕了,我是嫌吉婶唠叨,你不知道吉婶往日里是怎么唠叨吉伯的。”
萧景琰乐得梅长苏露出这般神情,不免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恳切地请教道:“还请梅宗主指教一二。”
梅长苏面上也是绷不住的笑意,正要好生“指教”他时,却听见院子里飞流的声音:“喜欢!”
然后便是蔺少阁主那一听而知的飞扬语调:“是啊,不止你蔺姐姐喜欢,你蔺晨哥哥也喜欢得紧,你也画一张蔺晨哥哥好不好?”
飞流的声音更大:“不好!”
梅长苏忍着笑,轻轻扯了扯萧景琰的衣角,等他看过来时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谁知这时忽听得蔺晨y-in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道:“来都来了,还想躲着咱们飞流。梅宗主,这是个什么道理啊”
飞流闻言转头向梅长苏的方向看了过来:“苏哥哥!”
梅长苏见此也不好再躲着,只得松了拉着萧景琰衣袖的手,向院中走去。只见一个绯衣女子手持花枝靠着栏杆向外懒懒地坐着,见他走来也不起身,只轻轻朝他笑了笑道:“别来无恙。”
那便是江湖上人人都要尊称一声“蔺姑娘”的琅琊阁管事,蔺未名了。
梅长苏含笑上前:“怎么提前来了?我还道要迟上半月。”
蔺未名偏了偏头,将手中花枝向飞流抛了出去方浅浅一笑道:“遇见蔺晨了,他的马格外快些。”
梅长苏便又问道:“这次要在金陵住多久”
蔺未名正要再说,却被蔺晨截断了话头抢着道:“住什么住。咱们清清白白的人家才不住在这里,未名是要跟我回琅琊阁的。”蔺未名看了他一眼却不接话,想来是默认了。但蔺晨的话中歧义太多,仍是解释了一句,“我在琅琊阁还有许多事,就不留了,等改日空闲了,再来金陵找你说话。”
梅长苏也不留客:“既如此,今日舟车劳顿,不如在这儿歇息一晚,等明日再走”
蔺未名点头道:“好。”然后这才想起问候一句萧景琰,“这位是”
梅长苏道:“这位是大梁的陛下。”
蔺未名出身江湖,年少时便四处游历,周游列国。她所至之处几不见朱紫,对国家的概念亦是微弱。乍一听闻皇帝的名头,也不惊慌,只微微蹙起秀眉,向梅长苏询问道:“要叩首么?”
萧景琰见蔺未名全无作伪的茫然神色,又知她于梅长苏有救命之恩,心下早已起了亲近感激之意,哪里肯让她行大礼,连忙道:“姑娘不必多礼。”
蔺未名颔首道:“嗯。”言毕便向飞流招手微笑,“飞流过来。”
萧景琰留在苏宅直至午后。午后,梅长苏带着萧景琰进了书房,书房内的案几上新c-h-a了几条花枝,满室尽是馨香。
萧景琰面上犹含笑意:“长苏,你要同我说什么”
梅长苏背对着他,面上神色看不分明,声音极低,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我要同你说的事,与先帝的死因有关。”
第17章 十七
【十七】
元佑七年四月十六日申时二刻,日影西斜,密云不雨。树影间寂寂无声,忽见宫羽在廊下抱琴而出,也不弹奏,只静静地立在那里,望着那已然掩上将近两个时辰的房门。
蔺晨逗着飞流,非要飞流也给自己画一张像,飞流被他缠得烦了,直往蔺未名的身后躲。蔺未名闲闲地在院中修剪花枝,见飞流朝自己本来,放下剪子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什递了过去,语调清雅温和:“倘若以后你蔺晨哥哥再要逗你,你就拿这个对付他。”
飞流歪头看向手中的东西,却见那是一支小弩。朱弓墨弦,白玉拉扣,弩身的花纹,滴滴如泪。
“画不成班酝可真大方。”蔺晨早已走上前来,就着飞流的手看了看,不由嘴角一动继而苦笑,“班家人的画不成可是从不送给外人,就连长苏那一只还是仿的,这只......”
“也是仿的。”蔺未名淡声接话,“班家的机关术出神入化,他们的东西哪里能轻易得到”
今日午后刚从廊州来的甄平想是在一旁无聊得紧了,跟着取笑了一句:“那倒未必,班家的小公子似乎对蔺姑娘很有那么几分情意,想来拿真的画不成来做聘礼也是有的。”
蔺晨用折扇狠狠地往甄平的头上敲去:“就你多嘴!任凭班家的机关术如何精妙,抵得上半个琅琊阁么”
蔺未名忽然在一旁笑了笑,低声道:“你于此道又不通,也敢拿来说嘴,古之‘班门弄斧’,今日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