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七年四月二十七日,帝诏下,令喻通及六部。诏曰:庶人白衣梅长苏素以才见称于内闻于朕耳。时试其能,遂知何谓“名不虚传”耳,朕初即上位,宜唯才是举,方有功于社稷,无废宗庙万年嗣续。即日,拜梅长苏为中大夫,司掌论议。
第22章 二十二
【二十二】
元佑七年四月二十七日午后,客至金陵苏宅。
梅长苏亲自出门相迎,甄平黎纲作为随从自是也跟了出去,至于蔺晨则早早地躲了开去外面寻姑娘。
甄平见此还向梅长苏嗤笑一声,摇头叹道:“蔺姑娘在时便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如今眼见蔺姑娘回琅琊阁去了,他便到处去寻姑娘,这是当真以为蔺姑娘不知么”
梅长苏亦是叹了口气,神色莫名不能分辨是何情绪:“怕就是太知道的缘故才如此啊......”说完也不解释,领着甄平黎纲出了门迎着在苏宅门外下轿的人上去。
甄平因着往日不领见外客的事务,故而见到来人时尚不知晓如何行礼。倒是黎纲暗暗地向他道:“那位便是中书令,当今皇后的祖父。”
果然,梅长苏一见来人落脚便立即迎了上去。伸手扶着来客的胳膊含笑道:“不想柳中书一把年纪还要亲来舍下,着实辛劳。”
柳澄也不推辞,只笑眯眯的任他扶着自己进了苏宅。苏宅早在梅长苏去岁离开时便一直闭门谢客,而那时却也着实无甚登门之客,故此景致布局并无变化,只是如今梅长苏已位至中大夫,如今便开始准备大改一番,虽还未动工,却也开始搬运庭中花木兰架等物什,因此显得院子里格外阔朗些。
等主客二人到了议事厅坐定,宫羽奉上茶来便敛襟退去。柳澄含笑望着宫羽退去时的身影,有意无意的捻须道:“中大夫宅中的这位姑娘,看着好生眼熟啊。”
梅长苏闻言不免失笑,将执壶中新沏好的云南大叶茶倾入那四瓣海棠纹秘色瓷盏中,朝柳澄递过去道:“宫羽姑娘原在妙音坊以乐会友,后来妙音坊得罪了朱樾被查抄,她感我尚算半个知音人才来舍下。柳中书如何能见过她呢。”
柳澄亦自笑了:“虽说没见过真人,但老叟家到底也有那么几个不省事的后辈颇通乐理,故而虽说宫羽姑娘从不出妙音坊是出了名的,可老叟也是见过她的画像的。今日见了真容,方知那琅琊榜所言不虚啊......”
“哦”梅长苏挑眉笑道:“老中书莫不是起了‘君子’之思”
柳澄乍听此言还未反应过来,将这话在心头一过便嚼出了点滋味,不由哈哈一笑,饮了一口茶,而后戏道:“如此言谈,可不像是司掌论议的人啊......既然宫羽姑娘认中大夫为半个知音人,老叟又如何敢强夺人志呢?”
梅长苏亦端起茶盏饮下,轻轻弯了眉眼:“柳中书这般说委实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初入省登台,尚有诸多琐事需要仰仗您,哪里禁得起您这样一句话”
“老叟才是真正的禁不起这话呢。”柳澄眯了眯眼睛,状若无意的看着那几上执壶纹的四瓣海棠,慢吞吞地道,“以老叟这尚未算是瞎了的眼睛看着,中大夫以往不过是白龙鱼服,至于如今嘛......倒仿佛是止水重波的模样。”
梅长苏闻言脸色不变,只是复拿起执壶向柳澄的茶盏中注了水笑道:“柳中书何意啊?”
柳澄拿起那茶盏,目光仍旧没有半分搭在他的身上,只是更加仔细的观看那茶盏上的四瓣海棠。良久,他终于抬起眼目,笑得和蔼如同平常人家的长者,问道:“敢问中大夫,倘若陛下亲至,您又将以何茶盏待客呢?”
梅长苏怔了怔,不知为何自心底浮起一丝不安之感。但他早不是当日那个喜则雀跃,怒则搏虎的少年,经年过后,他学会最多的东西便是忍。故而他只是状若不解的含笑轻声问:“柳中书以为是什么呢?”
柳澄最后抚了抚那茶盏上的四瓣海棠,然后将其放在几上,看着梅长苏温润的眼目,口中轻轻吐出三个字:“棠棣啊。”
他的话音将落,便听得院子里的鸟雀扑棱一声飞起,随后便是飞流惊讶的声音响起来:“飞走了!”这个变故让甄平脱口而出的话也合情合理了许多:“宗主,属下出去一下。”
梅长苏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去罢。”
甄平应声离去,去时还拉走了黎纲。看着二人依次离去的背影,梅长苏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正在安然饮茶的柳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良久才蓦然笑起,低声道:“柳中书这是玩笑话呢。陛下素来不喜饮茶,白准备个茶盏做什么?正经倒该搭个演武场,或许陛下还高兴些呢。”
柳澄也不多言,仍旧笑看着梅长苏:“可听起来倒的确是个好主意,只可惜老叟年迈力衰,怕又是做不得那信平君啊。”
梅长苏终于闭上眼睛,许久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柳中书,您这是存心与在下为难了”
柳澄摇了摇头道:“如中大夫所言,老叟又何必说方才的话”
梅长苏轻声道:“那敢问柳中书,到底打了个什么主意呢”
柳澄看着梅长苏的脸色,意料之中的瞧出了几分无奈之色,或许连那青年自己都察觉不到。毕竟年轻啊......他轻轻笑了笑向梅长苏道:“老叟无福,接连丧子,儿媳亦改嫁别处,至今唯有几个不成器的孙儿,虽说有个知书达理的孙辈,却又是个女儿身。这几个孙儿据我看来统共也没一个是堪当大任的,来日祸福更是难以预卜。”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梅长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起身向柳澄施了一礼道:“在下省的。”
柳澄笑着亦起身扶过他:“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行起礼来,既如此,老叟也不多打扰了,这便告辞了。”
梅长苏着实半分留客的心情也无,连面上的话也不肯多说,只微笑道:“等来日,在下必当登门拜访。”
闻言柳澄摆了摆手:“他日同朝为官,还怕没有相见的日子老叟x_ing子疏懒惯了,拜访就不必了。”
梅长苏拱手道:“是。”
柳澄出了门,正欲上轿忽然想起了什么,复又出了轿子唤过随从。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一个长长的盒子,上前递给梅长苏,摇头笑道:“你瞧,老叟着实万死,竟把陛下叮嘱的事儿给忘了。”
梅长苏接过那盒子,向他勉强笑道:“怕什么,难不成在柳中书眼中,在下还能将这等小事上报给陛下不成”
言笑间,梅长苏见柳澄上轿离去,方才回房。先是狠狠地关上书房的门,继而冷哼一声便将那盒子随手丢在一旁。良久怒气平歇,他才走至那丢着盒子的书案前,抬手抚上那盒子,只犹豫一瞬便将其打开。盒子内只放了一件物什,除此之外一丝装饰也无。
金错刀。
第23章 二十三
【二十三】
自那授职的诏令晓谕六部至今已过了五日。此前御史台的中大夫之位闲置许久,平日里不过是几个资格老的御史行此职权,如今见陛下拜梅长苏为中大夫,多有不服,然则却又自矜身份不肯在面上现出无礼的模样,故而一来二去竟也相安无事。
五月初十,休沐日。
听门人通报陛下到来时,梅长苏正在庭院里向那白头翁洒水。尚不及整衣出迎,便看见萧景琰跟着门人走了进来,梅长苏无奈只得在庭院里行面君之礼。
萧景琰见他身着天青色的常服,想是新浴的缘故,一头乌发未及束冠,只是束了个如同蔺晨那般的样子,愈发衬得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又想到他从此就要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边,不由心情大畅。然碍于院中的随侍,只得耐着x_ing子等梅长苏礼毕才走至他的身侧,偏头向他笑道:“我瞧着中大夫的院子整修得极好,比之前更觉阔朗些。”
梅长苏笑吟吟地指着庭院南面的那个粉壁院门,缓声道:“臣想着将那东院改成个演武场,飞流也渐渐大了,倘若一直在金陵住着,还是要依着他的喜好才好。”
仿佛是应和着梅长苏的话,飞流从房脊上飞身跃下向他大声道:“一直!”言毕便转头看向甄平,“再来!”
萧景琰转瞬便明白了飞流的意思,也不怪罪少年的失仪,只笑着向甄平道:“去吧。”然后行至梅长苏方才洒水的白头翁那里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快要落了。”
梅长苏亦跟了上来,闻言含笑道:“这有什么院子里现种着一棵长青的树呢。”
萧景琰回头看着他,眼中缓缓现出了缱绻之色:“也该种几棵梧桐,堪宜待凤凰。”
梅长苏听了他的话半晌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忍不住笑出声来:“臣可不敢领这中大夫之职了,没得又听见什么胡话,不如咱们去告诉那些御史,叫他们也来听听陛下满口里说的都是什么”
萧景琰却不应他,转头挥了挥衣袖:“都去罢,朕与中大夫有要事商议。”
待那些人恭身行礼后退出了主院,梅长苏仍是眉眼俱笑,语声轻快的揶揄道:“陛下都自称为‘朕’了,臣是不是该再叩首行一次礼啊?”
萧景琰哼了一声便上前扣住他的手,稍一用力便将他揽入怀中,而后用手去挠他的腰,口中却也是掩不住的笑:“苏卿当真有胆色,朕该赐你一块匾才是,匾上就提‘今之汲暗’如何?然后便由苏卿悬在那苏宅正门上,叫你日日都能瞧见。”
梅长苏躲不开他抵在腰间的手,又因被他挠得忍不住笑,只得使了十分力气去推。但萧景琰如何能叫他推开,却见他笑得喘不过气来便也停了手,却仍是揽着他道:“知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