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挚对宫羽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清楚的记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为小殊做了多少事。可天意从来高难问,东宫践祚之后心意难测,待小殊的昭昭心意却是连他都看得清晰。
倘若陛下一直不肯放手的话,这个姑娘夹杂中心,又当如何自处呢?
更何况,在那片北境狼烟中,他还曾问过小殊要如何对待宫羽。
“蒙大哥,宫羽只是我江左盟的下属。”
乌发素衣的青年似叹非叹,语调波澜不惊。
想到此处,蒙挚眼色便有些微妙,当然,他以为自己已然掩饰得很好。
孰料美人星眸一转便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由微微苦笑出声,又怕惊醒榻上熟睡的青年,便低声道:“蒙统领毋须多虑,宗主何等人物,宫羽不敢妄念。宫羽如今惟愿能在宗主左右侍奉,别无他念。”
蒙挚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识破,不由徒生几分尴尬之意,轻咳一声道:“宫羽姑娘才貌双全,又何必妄自菲薄。”
美人眸光盈盈,倒显得蒙挚这话多余,好在宫羽终究是善解人意的,不及蒙挚再开口补救便含笑低声:“蒙统领谬誉了。”
蒙挚松松吐了口气:“宫羽姑娘,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倘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勿见怪。”
宫羽又福了一福,声音柔婉:“宫羽岂敢。”
蒙挚挠了挠头:“那......那我走了。”
“蒙统领慢走。”
萧景琰闻说蒙挚未曾接到梅长苏的消息时正在太后的芷萝宫内与太后说话,几上膳食都已备好,却未曾起筷。听蒙挚说清后事情缘由之后竟是出人意料的不再多问,只摆了摆手:“辛苦蒙卿了。”
蒙挚告退后,萧景琰才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便听见母亲静静地放下手中茶盏,尔后便淡声禀退了左右侍奉的宫人:“都下去。”
等芷萝宫内只剩母子二人时,萧景琰正欲询问便听见母亲厉声:“跪下!”
萧景琰一怔,却立刻明白了什么,微微抿唇,然后依言跪了下去。
记忆中,母亲辞色严厉至此的场景只有两次,一次是十五年前赤焰之案,自己东海归来与父皇抗辩之后,另一次便是去年自己娶太子妃时。那时他已然知晓梅长苏就是林殊,满腹情思无可排解,母亲辞色严厉一如当年。
可无论何种缘故,母亲都不会一直如此,即便他做了再大的错事,母亲也总是以慈母态来抚慰教导。
而像如今这般恚怒,萧景琰早有准备。
果然,太后蓦然站起,言辞中已是带了责问之意:“你把小殊怎么了?”
萧景琰默了半晌,只道:“不是我迫他来金陵的。”
太后话中怒意不减:“那小殊不好生养病,平白到金陵来做什么?”
说到这里,太后已是手指微颤。林燮救她于生死之间,晋阳长公主更是对她诸多照顾。小殊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苦痛挫折才活下来,倘若被景琰迫而相从.....那自己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林家人!
萧景琰也不多辩解,只低声道:“他的病全好了,我同母亲说过的。”
太后怔了怔,怒意渐渐退去,这样的消息即便是她多年隐忍修得的沉静x_ing子也不由喜上眉梢:“果真么?可我记得小殊身边的那个大夫,似乎并不能治好他。”
萧景琰其实也不甚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只简单道:“具体如何儿臣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蒙卿说过,仿佛是另一个大夫开的方子。”
太后长舒一口气,江湖能人异士极多,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信了这个好消息,又见萧景琰仍旧跪着终是不由心软,低声叹道:“起来吧。”
萧景琰却不起身,抬起漆黑的眼眸不闪不避地望着太后,轻声问:“母亲,您反对我和他是不是?”
太后蹙起眉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对么?不,她清楚的知晓景琰的脾x_ing,倘若他当真得偿所愿,必不会将小殊视作安陵龙阳之流,定然是会珍而重之地待他,依景琰这数月的言行来看,大约是对小殊动了真心。
可小殊呢?那样骄傲而坚韧的人,假如他不愿接受景琰,自己的同意默许会不会成为他的负担?假如他愿意,又如何在金陵立身呢?
还有皇后柳氏,那样平和静默聪慧博学的女子,又当如何......
在不知道小殊确切的心意之前,任何表态都是不明智的。故而太后只是默然良久,方才轻声叹了口气:“等明日小殊休息好,你将他带过来罢。”
萧景琰不知这须臾间母亲已然转了数个念头,却明白有些事,大约可以告诉母亲了。
他轻声道:“母亲,皇后已有一月身孕。”
太后一怔:“什么?”
只要开了口,仿佛后面的话都轻松许多:“儿臣已与皇后深谈过,儿臣会给她一个儿子,将来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儿子。母亲,我不会将小......将他视为便嬖,您信我。”
太后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眼眸中带了些许水色。话已至此,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轻叹一声:“若小殊不愿,你不可迫他。”
萧景琰低声道:“出征北境之前,他是应了我的。”
太后素来温婉,却也非讷于言之人,可听见自家儿子说出这样的话,竟是一阵无言。
即便经历了那么多事,景琰固执而认死理的脾气却是半分也不曾改变。他光明忠直王道直行,容不下半分欺瞒敷衍。北境一战原有的结果她再清楚不过,其实景琰,到底是被吓住了。
可这些话太后终于还是没有说,她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心:“你且去休息罢。”
第9章 九
【九】
二月十八,金陵又雨。
萧景琰轻衣简从到达苏宅时,骤雨初歇。因着是骑马来的,雨具无用,故而来时衣衫尽s-hi,冷风吹过,激起萧景琰的一阵战栗。
斜阳欲落,一望销魂。
然后他便遥遥见到白衣绝色的女子在苏宅回廊下抱琴独坐,静静地看着几乎隐了身形于梅树上的的少年,墨色发丝松松绾就,未施脂粉,却让素净的面目更显颜色。
美人独坐,当真是堪可入画。
萧景琰不言不语立在廊前,忽然想起了母亲的话:“小殊不好好养病,平白到金陵来做什么!”
听见小殊病愈的消息,母亲的眼底是那样真切的高兴和释然。不止母亲,蒙挚,霓凰,或许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人。都在为小殊高兴。
在这般情景下,母亲隐约表现出要自己放手的意思,倘若霓凰知道自己这般心思,依那位郡主的x_ing子,会做出什么事可想而知。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将自己置于这些人的对立面了呢?
其实萧景琰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当初斧钺加身冷落流放都不能动其心智,如今些许言辞又能如何。
可他不能不在乎梅长苏。
彼时年少,那样多还不曾察觉的情意与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都随着那场火消失在十五年前的梅岭。后来,不论私心,梅长苏一步步的将他扶上皇位,其中情义不可言喻。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能不去想当他步步紧逼之时那个苍白文弱的先生如何费心周旋,他不能不去想当他提出那可为乱*之始的祈愿时那个寿数难长的谋士如何谈笑如常,他也不能不去想那人不仅仅是琅琊榜首江左梅郎,他还是昔日横刀立马杀伐果决的赤焰少帅。
萧景琰年少时最好的朋友,合该是世上最潇洒恣意的少年模样。倘若真的被他逼迫改了心智,其罪大焉。
可终究是不愿放弃心底的一丝执念。他可以无视父皇待他的冷落,可以漠视朝堂臣工的讥讽,可以冷视誉王献王的攻击。皆因那些东西都不是他看重的。对于他所看重的人或物,萧景琰无不去尽力争取。
有风微凉。
“陛下。”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惊动了萧景琰的思绪,“怎么不进正厅呢?”
蓦然回首,只见梅长苏身着姜黄色的文衫,手持竹伞,含笑看着他。
萧景琰一怔:“你怎么..... ”
梅长苏似叹非叹:“我身子虽好了,可终究是底子弱了些,晏大夫要我每日出去登山锻炼,谁知今日方到孤山便下了雨。”
萧景琰闻言立时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急声道:“那你淋到没有?”
话虽如此问,萧景琰却觉着梅长苏的手不再像往常一般冰凉,而是带着暖意。
梅长苏身子僵了一僵,尔后如常道:“没有,黎纲驾了马车。倒是陛下冒雨而来又不带雨具,却是何故?”
“我急着见你。”萧景琰眼色和暖了许多,轻声道“你累着了没有,母亲也想见你。”
梅长苏不由苦笑,将手抽出:“且等我换件衣裳。”
***
等梅长苏随同萧景琰入了芷萝宫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萧景琰来时骑马,身边只跟了蒙挚和四个侍卫,在他进苏宅的时刻蒙挚已然命人备好了马车。
飞流自然是何时都要跟着的,只是他不愿闷在马车中,梅长苏只叮嘱了几句便不再管他。倒是萧景琰,来时骑马走时却非要坐车。个中缘由梅长苏如何不解,只是此时无论如何都不是谈论这话的时候,便随他去了。
芷萝宫正殿太后早命人备了晚膳,梅长苏按制本不能同太后和皇帝一同用膳,只是太后在梅长苏进殿之前便屏退了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