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黎纲想了一想,迟疑道:“属下随宗主去琅琊阁时,见到庆林公子了,听他说,蔺姑娘似乎是去东海了。为着什么却不清楚,似乎与冰续Cao有关。”
梅长苏颔首赞同:“八成是这样。”随即又幸灾乐祸的朝黎纲道,“往日琅琊阁都是未名在管事,蔺晨了的做个甩手掌柜,如今蔺老阁主远游,未名又去了东海,也不知蔺晨如今在琅琊阁是个什么光景。”
一直不说话的飞流忽然冷冷地道:“嗯!”显是很赞同他苏哥哥的话。
然而他这话没头没尾,黎纲怔怔的看着他,眼中现出了茫然之色。倒是梅长苏不由挑了挑眉,颇有些讶异的转头看着少年,发觉那一贯冰寒的面目似乎有了些微小的变化。似乎是......有点像微笑的样子。察觉到梅长苏略有些凝重的神色,飞流显然产生了误解,那原本已经有了微笑样子的面目又恢复了往日的紧绷,带着几分委屈重复道:“就是!”
梅长苏立刻知道了问题所在,明白飞流八成是误会了自己的眼神,于是飞快接口道:“飞流说的对。都怪蔺晨哥哥总是招惹咱们飞流,所以如今才分身乏术,不信你问黎大叔。”
黎纲见飞流朝他看了过来,连连点头,向他认真的道:“是是是,飞流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飞流这才罢了,可方才那待笑不笑满含生气的表情的表情却是再也没有出现。梅长苏却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惊喜,掀开车帘向外道:“吉伯,咱们回去。”
回到苏宅,梅长苏带着飞流到了药园寻见晏大夫,顶着晏大夫怒气冲冲的脸温声问道:“晏大夫,我今日带着飞流去孤山时,发觉他似乎会笑了,您医术高超能否看看,这是不是说明飞流的脑伤有治好的可能”
晏大夫终于稍稍缓和了神色,看着仍旧紧绷着脸的飞流蹙眉道:“怎么笑的”
梅长苏偏过头去拉着飞流的手,柔声笑道:“飞流,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出门的时候苏哥哥跟你说的,蔺晨哥哥要一个人待在琅琊阁,还讨不到媳妇的话”
晏大夫面色铁青,飞流却是用力点了点头:“记得!”
梅长苏对晏大夫显是不那么好看的面色视若无睹,只是对飞流愈发柔和:“苏哥哥记得当时飞流很高兴,还笑了,飞流再给苏哥哥笑一个好不好?”
飞流微微歪头,做出疑惑的样子:“笑!”
梅长苏微笑道:“对啊,苏哥哥最喜欢飞流笑了,飞流笑一笑好不好?”
听了这话,少年反应了许久,面上肌r_ou_愈发紧绷。之前少年那待笑不笑的表情出现时,他唇角还上挑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可这次梅长苏等了许久,少年面上的肌r_ou_却仍然绷着,没有一丝微笑的样子。
眼见飞流眼中略微露出了难受的神色,却仍旧没能露出像之前的笑意。
“好了。”梅长苏伸手按住他的眉心,轻轻揉了揉之后和声道,“没事了,飞流去玩吧。”
飞流的面上肌r_ou_这才微微舒缓,飞身离去。梅长苏却能看出,离去时,他的眼中却仍旧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问晏大夫:“晏大夫,你觉得如何”
晏大夫沉默许久,倒让梅长苏也有些不习惯,等了许久,晏大夫才犹豫道:“你给蔺晨那小子写封信,叫他来金陵。飞流的病,以前不是他治的”
听了这话,梅长苏不免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须知晏大夫的医术几乎已能称之国手,如今却说出这种话来,着实不能不叫人惊讶。晏大夫何尝不知他在想什么,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的解释道:“你知道什么,飞流脑伤的缘故不是病,是毒。这毒又来自东瀛,我从未到过东瀛,更不曾知晓那毒的来历成分,所以才叫你给蔺晨写信。”
梅长苏忙赔笑道:“是我愚钝了,还请晏大夫见谅,我这就去给蔺晨写信。”
晏大夫这才面色好转,伸手握住梅长苏的腕子,另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脉上。收回时已然出了口气:“若你当初便向如今这样懂得保养,还能再好些。”
梅长苏笑道:“若是当初便像如今这般调理,又哪里能有如今的调理时候”
他这话说的绕口,晏大夫听懂了之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吹鼻子,竟也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不过既得了如今这般好时候,好好调理也就罢了,以后叫你上山锻炼,可不许再偷懒。”
梅长苏苦着脸应了。
等他回卧房时,正遇见出来的宫羽。宫羽见他面色发苦,美人星眸一转便笑道:“宗主可是又被晏大夫说了”
梅长苏奇道:“你怎么知道”
宫羽扑哧笑出声来:“必定是晏大夫又叮嘱宗主,叫您多往山上走走。除了晏大夫,谁还敢这样跟宗主说话不过倒也奇了,宗主昔日也是赤焰少帅,马上杀敌的人物,如何怕爬山这等小事”
梅长苏叹道:“昔日练武防身,皆是为着护卫家国如今我武功算是废了,难不成要我说给旁人,爬山是为了......”他似乎很是纠结了一番方道,“锻炼身体”
正说笑着,黎纲进来禀告道:“宗主,三月九安山春猎的日子到了,陛下及宗室大臣们准备三日后出发。”
“知道了。”梅长苏轻声道,“你去罢。”
第12章 十二
【十二】
三月春猎的前夕,萧景琰轻衣简随到了苏宅。那时天气尚好,梅长苏着一身素白衣衫,正歪坐在院内紫藤花架下的摇椅上,懒懒的看着飞流在后院里飞起纵跃。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册,面上带着和悦的笑意。
萧景琰心下微松,仿佛只有这时他才能真切的意识到,这个人确实已然好了。以往的那些随时可以来临的病魇消失无踪,终究是过去了最难的那段日子。
见到他来,梅长苏遽然一惊,转瞬间便安然起身口称陛下,向他行礼。
“你前几日是怎么跟我说的”萧景琰眸色深沉地看着他,又待重复一遍当时的话,“宫内人多口杂......”
梅长苏终于不由笑起来,然后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景琰。”
只口齿间那轻轻巧巧的两个字,便让萧景琰心神一乱。梅长苏忍不住笑意更深,却难掩叹息之色,伸手接过萧景琰脱下的大氅递给跟随他来的列战英,随口问道:“列将军如今位居何职”
萧景琰接口道:“做了金吾卫。”言罢便摆手令列战英退下,向梅长苏道,“我有话跟你说。”
梅长苏摒退属下之后,望着长身玉立的萧景琰笑叹道:“你如今越发有人君威仪了,倘若祁王哥哥和父帅他们泉下有知,想必很是欣慰。”
萧景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三月春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梅长苏被他那理所当然的口气呛了下,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不去。”
萧景琰也不再问,只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我回来给你带着。”
梅长苏当真偏头神色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向他摇头笑道:“我没什么想要的,不必费心。”
萧景琰“嗯”了一声,低声道:“皇后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梅长苏伸手拨了拨那紫藤花架,已然猜到他想说什么。他也早想寻个机会同萧景琰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因而只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果然,萧景琰续道:“若那是个男孩,我此生不会再有子嗣。”
梅长苏变色道:“胡闹!自古至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新即位朝局又未稳,你府中那两位侧妃无子嗣难免为人所诟病,你若随口一说也就罢了,倘若认真了,又是一桩祸事。”
萧景琰接口道:“史册上亦有兄终弟即禅让臣子之旧例,虽未有什么好结果,可如今朝堂上耿介官员不在少数,更兼皇后聪敏稳重知书识礼。将她的孩子立为储君,又有何不可”
梅长苏怒极反笑道:“谁同你说这个”
萧景琰目光平和的看着他,低声道:“长苏,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想让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如今已非当日。再者,我有如今,你功不可没,你是要我学勾践么”
萧景琰的眼神里藏着太多看不清的情绪,虽然平和柔软,可梅长苏却仿佛看出了那些隐忍的东西。仿佛山雨欲来,骤风满楼。应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过是空口一声许诺,待他日萧景琰对两人的关系感到厌倦,抑或察觉出不妥之时,他只需用最委婉温和的方式抽身退步,自可平安了此一生。
可为什么......感到犹豫了呢
梅长苏忽然觉得自己大约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顶着萧景琰的目光,却又偏偏哑然。他片刻也不曾忘记自己身上背着的弑君之罪,与萧景琰来说,还有杀父之仇。倘若将来事情败露,他又当如何自处一念至此,梅长苏不由心绪烦乱,勉强笑道:“那你又想如何呢,是要让我进宫么?”
“不。”萧景琰道,“我想让你入省登台,做我的股肱之臣。”
梅长苏摇头道:“景琰,不行。”
萧景琰大约是未曾想到梅长苏拒绝的如此之快,微微一怔。却听梅长苏已然轻声道:“我答应过先帝,不再出现于朝堂之上。”
萧景琰想也不想:“那就做个不用上朝的官。”
他反应的太快,梅长苏听明白之后不由笑出声来,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然后望了望天色道:“等你从九安山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倘若你听了那话仍旧坚持要我在你身边,我便应了你。如今天色已晚,你且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