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一万个人的死亡是数据。
对莫雨而言,如果莫蓉蓉的死亡是悲剧的话,那么剩下的,便是数据问题了。
而这点,毛毛不会理解,他也不打算让他理解。
莫雨环住他的腰,瘦了,他的毛毛,前些天一定吃了很多苦。
“若说罪的话,那毛毛你也是有罪之人哦。”
“我?”穆玄英疑惑。
“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此圣王之法也。《墨子·节用上》”
穆玄英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略有尴尬,“这么说的话,雨哥你不也是。”
“是的呢,我已经罪无可恕了。”莫雨舔了一下他的耳垂,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那么我的穆少侠,你是打算把我绳之以法呢,还是以身饲虎,助我改邪归正呢?”
“……”被如此调戏,穆玄英面红耳赤,刚欲开口,便为一吻堵住。
与以往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的吻,蛮横的掠夺着他的气息,那中药的苦涩与情欲的甜腻,自舌尖化开,让他迷乱。
靴子中有匕首,触手可及的墙上也悬挂着利剑,他知道自己若想反抗,并非难事。
但,从决定与他一起离开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是的,他一直都清楚。
莫雨的手探向他的衣摆,却并没有继续,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你会拒绝我么?]
穆玄英闭上眼,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笨拙又青涩的回应着这个吻。
[但愿君心似我心,相思莫相负。]
外面山河破碎,长安城内却显得一片祥和,
但因壮年男丁都被应征入伍,往来叫卖皆是些老弱妇孺。
已经换上的浅蓝深衣领口太低,穆玄英不得不拉高些,才能遮住欢爱后的吻痕。
药店的老板娘絮絮叨叨的扯着无关的事,战争让伤药的需求量加大,但交通也成了麻烦,货源紧缺。
“小公子要的这几味药,是治外伤的么?哎呀,现在多事之秋,恶匪也多,经常有人受伤,小公子家是谁要这药啊。”
“我兄长。”穆玄英客气的笑了下,被问的略觉疲惫。
“有治疗失眠的药么?”粉衣的小女孩踮着脚n_ai声n_ai气的问。
小女孩长得水灵,一时逗乐了老板娘,问道:“你家谁病了?”
“最近父亲心神不宁,还失眠,夏儿想为他做点什么。”小女孩嘟着嘴,一副苦恼的样子。
“请个郎中吧,没看到病情,我可不敢胡乱开药。”老板娘虽然体恤小女孩的孝心,却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女孩摇着头,苦恼更甚:“父亲不肯请郎中,夏儿很担心。”
“试试桂圆莲子羹如何?”穆玄英提议,只不过是补血养心的食物,不用担心用错药。
女孩眨了眨眼睛,转忧为笑:“谢谢哥哥。”
“不用谢,希望你父亲快点好起来。”穆玄英揉了揉她的头,想,在稻香村的时候,他们差不多也这般大小。
小女孩踮起脚尖,吻了一下穆玄英拿着药包的手,灿烂一笑:“哥哥担心的那个人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小姐,小姐,你去哪了?”街上有侍女焦急的寻唤。
“我马上来。”女孩应了声,朝穆玄英挥挥手,“我叫裴夏,哥哥再见。”
“再见。”穆玄英笑着跟他道别,又把名字念叨了一次,“裴夏。”
老板娘则继续唠叨:“哎呀,就是裴大人家的千金啦,说起来这个裴大人也倒霉,最近府上不知所犯了什么忌讳,死了好几个了,难怪裴大人睡不着,唉。”
笑容凝结在脸上,穆玄英只觉得诸事无常,荒唐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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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好征战,百姓不种桑。
天子好少年,无人荐冯唐。
天子好美女,夫妇不成双。
街巷的童子,奔走嬉戏,口中唱着这首《捕鱼谣》,只是他们还都太小,不能真正明白这战争带来的苦难。
“让开,让开。”安朝青斥开人群,嘴中骂骂咧咧,“废话多的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百姓们纷纷给监斩官让出一条路,不敢触怒权贵。
年迈的老太太被燕军押解着,手上锁着桎梏,不得自由,嘴被油布堵住,不能言语。
穆玄英摇头,这样对一个老人,未免太过分,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一旁的百姓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颜家一门忠烈,竟然落得这个下场。”
“可怜了颜老太太……”
“安禄山真是残暴成x_ing。”
“你不想活了?敢说这话?”
穆玄英下意识的想按腰间的佩剑,却想起那把龙泉早已被他留在了马嵬坡,
那是谢叔叔赠给浩气盟的未来继承者的,决定离开的他已经失去了持有的资格。
虽然纵使是赤手空拳,这些燕兵也是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今时已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那个毫无顾忌的少盟主。
救了人,他该如何安置?该如何处理?
他发现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只剩下莫雨,除此之外,再无仰靠。
没有正义的力量是暴行,而没有力量的正义则是空谈。
一思一索间,安朝青已经绑着老妇人踏上了刑台,
穆玄英拾起地上的小碎石,罢了,先救人再说。
空酒坛滚到行刑台的一角,满身酒气的男子推开人群,一副形神皆醉的摸样,
安朝青怒斥:“哪来的酒鬼,想捣乱么?”
男子打了个酒嗝,嗤笑着:
“捣乱?正是,正是。都说侠以武犯禁,今日,小爷我就要乱一乱这大燕长安!”
“来人,把他抓起来!!”安朝青气急败坏,怎能容这种醉鬼乞丐在自己地盘上撒野。
男子步履蹒跚的仰退了一步,勾起脚,将第一个冲向他的大燕长安卫绊倒,他口中念念有词:
“汉钟离跌步抱酲兜心顶,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
这一踢一打,一擒一拿,一缠一锁之间,已经将围攻他的士兵打落了七七八八。
腿走八卦、醉眼朦胧,形醉意不醉,拳醉心不醉。
这醉八仙使得酣畅淋漓,围观的群众几欲拍手叫好。
穆玄英认得那金银双绝掌,百缎金掌无坚不摧,擒拿神兵,天下仅此一双。
便是,丐帮舵主,金银魔手尹放。
安朝青铁青着脸,没料到这闹事的小子这么厉害,斥责左右:“还不快给老子上!!”
只是这一上,便坏了事,他身边的守卫一走,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其他丐帮弟子一拥而上劫走了囚犯。
安朝青也不是省油的灯,反手一个擒拿,抓住其中一个侠士,眼看劈脸就是一掌。
穆玄英屈指一弹,小石子正中安朝青肩胛骨,他吃痛的收了手,丐帮弟子也乘机逃离。
“放信号弹!!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安朝青捂着伤处怒吼。
巡捕房离行刑台很近,敌人是越打越多,何况信号弹一出,弈武坊的援兵很快便到。
颜老太太既然已经救走,那么再继续纠缠已无意义。
穆玄英用石子,击中正与尹放纠缠的卫兵,并击伤几个赶来的援兵,
“走吧。”他对尹放说。
尹放揉了下鼻子,嬉笑着问他:“有酒么?有酒我就跟你走。”
翻过墙,躲过四处搜索的追兵,穆玄英本打算径直回家,但看着跟着他的尹放便犹豫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你不是说请我喝酒么。”
“我有说过么?”穆玄英无奈,他何时做了这样的承诺?
“刑场上,你默认了。”
“你理解错了。”
“是么,那我请你喝吧。”
尹放打算耍赖到底,他对这个身手极好的少年侠客心存好奇。
早在安禄山攻破长安城前,就有百姓携家避难而去,
长安城内,多有荒室,无人居住,遂也成了藏身之所。
尹放席地而坐,将一坛花雕削了封泥,递给穆玄英,边问道:“你叫什么?”
他在城内已有多日,城中情况了如指掌,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少侠,自是十分疑惑。
“在下姓穆。”穆玄英接过酒坛,犹豫了下,他并不擅长饮酒,上一次喝酒还是与莫雨在昆仑的时候。
尹放等了一下,没见他继续说名字,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别人不愿意说的事,他也不会多问:
“那叫你小穆好了,我叫尹放。”
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丐帮不成文的规矩,喝过酒就是朋友。
穆玄英道:“金银魔手尹放,尹天赐长子。我听说,失踪尹天赐已经回到了丐帮,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
尹放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晃了晃酒坛,若有所思的说: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没能成为父亲期待的样子吧。”
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久别重逢的父亲,我既没有保护好妹妹,也没赢下那场比武,更没有能成为让你骄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