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看清那柄剑是何时拔出来的,也来不及理会那剑是何时入鞘的。
剑身隐匿暗淡,连清霜的光芒也无。
那人剑起剑落间已折返回了原地,只有飞扬的枯叶昭示着方才此处曾有动静。
瞬息之间,崖壁之上浮现出一脉直而钝的剑痕。
任飘渺屏住的呼吸仍未松,便见那人顷刻间复又出了两剑。
待那些枯叶松枝窸窣落回地面,崖壁之上,毫厘不差,仍然还是那一道剑痕。
却——深了三寸!
任飘渺一言未发,手中羽扇却已掷下山崖,白羽凌空化为一柄带鞘长剑,矗于地上,风沙飞扬,其人也同时飞身跃下。
赤羽居高临下,按兵不动,手已扣紧怒红的折扇。
任飘渺落至山崖之下的瞬间,单手一扬,剑身跃然出鞘,剑气自胸臆呼啸而出,他起手便在瞬间连用了四式,正是——
“破空飞灭!”
而那人竟与他同时开了口,用出了与方才相类的东瀛剑法。
“一剑无尽!”
两剑相撞,力道相冲,一者凌厉耀目蕴藏变换,一者沉稳守拙不变以对,却是搏得丝毫不让!
——然而双兵相击之时,却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闷响。
这便是东瀛剑法么!
两人同时踏出一步,当空一拦,皆握紧了对方的剑柄。
“绝世的剑!”那井一般沉静的双眼忽现微澜,握着那金玉其外金玉其内的神兵,弹剑,龙吟高亢,“宫本总司。”
而任飘渺握住的这一把却是一柄怪异的剑,剑身平平无奇,钝面向外,利面朝己,是为逆刃。拔剑抚长袂,钝音藏锋。
怪不得方才两剑相击之时,会有那一声沉闷的吟叹!
“绝傲的剑!”他头一次拥有这种近乎于感佩的心情,“秋水浮萍任飘渺。”
谁知待二人将剑还至对方手掌的一刹那,任飘渺突然握住自己的长剑,凭空划了一道剑弧,直向不设防备的宫本总司再度挥去。
“破!”
赤羽的折扇已化作飞扬跋扈的凤凰刀!
而还不等他跳下山崖,任飘渺的剑却已经落下。
原是他剑走偏锋,而握剑的手却在最后关头才向后撤了一寸,剑招避开宫本总司,直接击至其身后。
崖壁崩裂,烙下剑痕!
那剑痕凌厉,看似散乱,粗看之下,却已现出二十余种变化。
还不等人细细琢磨,他的剑再次扬起,接连又出了七剑,分别是空、飞、灭、虚、绝、真、玄,八个剑痕。
这八剑并排击在山崖之下,一时间竟惹得后山一阵剧烈的耸动!
而他将剑招留下之后,便也不再多言,起身一跃,又回转崖上,落在那红发人丝毫不打算掩饰的怒意氛围之中。
“被它刺中,不知得是多大的酷刑。”任飘渺欣赏地看着那把生着七只羽状倒齿的凤凰长刀,手上的剑已变回无锋的羽扇。
“听起来,你想要体会?”赤羽哼道,“你曾说自己长于剑法而粗通蛊术,现在,你已经以身证明,而我似乎也说过,我惯用刀却陋于咒术。”
“所以你现在要向我证明这件事?”
“是的。”
“那你觉得,我是为了向你证明自己才会这样做?”
“你找到了新的对手。”赤羽摇头,“而我作为西剑流的军师,绝不允许你以他为对手!”
任飘渺道:“不是新的对手,而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于结果而言有何分别!”
“我不以他为对手,那——”任飘渺故意道,“换做是谁呢?”
刀锋带火已烧到脸侧。任飘渺闭目不闪,果见那凤凰刀怒极停住!
任飘渺想,正如赤羽上次所言,摧毁筋脉易,而再造筋脉何其困难,倘若此刻再不言明,这脆弱的情分想必便也随之灰飞烟灭。
“赤羽,你早已是我的对手。”
任飘渺走出两步,又好整以暇地与赤羽拜别。那人罕见地没有了回答,寒风大作,扬起了他高高束起的红发。任飘渺还是多看了一眼。
好像再见面,真的要做敌手了。[9]
待任飘渺兀自走远,赤羽才颓然望向那崖下八处凌厉傲绝的剑痕。
那个人,不过不想白白偷学了别人的剑法却什么也不做而已——尤其是在宫本总司这样,剑法精湛之人的面前。
而赤羽又何尝不明白。
他与总司二人洗心相对、英雄相惜,自己却站出来反唇相讥,奢求对方以自己为对等的对手一般。
武道还未展现,心术上便已输了一子。
这一次确是自己的心,浮躁了。
可是,这一局,还并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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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神弈子注:所求相异,虽易为友,实难相知,分道扬镳。
所求相同,虽易相知,实难为友,末路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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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面临非日常的一切之时,最先冲入头脑之中的感觉,多少是有点惶恐的。
譬如他作为照顾北竞王的众多大夫之一,每日的任务无非是诊诊脉罢了,连煎药的资格也无——那是苍狼王子每天亲自做的活计。
清晨的寝阁一如往常清冷无人,今日竞王的身体也依旧无恙。可正他要退下之时,那病弱而高贵的人突然从袖中递出来了一张黄纸。
字迹稚拙潦草,像是幼童笔迹。
“竞王爷,这……”
北竞王坐起身,问道:“这是舒活筋脉的配方,对吗?”
他大略看罢,刚想称是,却在结尾处看到怵目惊心的两味药材,那两味药材皆是有益于筋脉的珍稀良药。但——
“回竞王爷,此药方若仅取前面,确实是舒活筋脉的良方,唯有结尾这处明显的败笔叫人匪夷所思。”
“哦?如何匪夷所思?”
“这两位药药性相冲,粗通医术之人皆知其混合后乃是一剂毁筋断脉的毒药,正是武林上用毒之人惯用的伎俩。”
“你倒是第一个毫不委婉地说出结尾是败笔的人啊。”北竞王咳了两声,笑问:“两药不可混用,是粗通医术者都知道的常识?”
大夫点头称是:“就算是本着先除残筋,再补断脉的理念医治,这剂药下去,恐怕也只是完成了前者,而后者却难以为继。”
“那,这药……与小王的病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