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想还是取出残影剑,取过行囊塞入被褥里鼓鼓囊囊地装作里边有人熟睡,才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将军营帐东边半里外,一个老人持着长枪站在哪儿,老者身材魁梧,白须托胸,两眼鹰隼般投在封刀身上,竟是领军的老将杨成烈!封刀在十步之外停住,心下疑惑但依旧行礼:“将军。”
老者缓缓捻须声如洪钟:“起身吧,你是封刀?”封刀直起身子道:“是。”
“打过南境?”
“是。”
“识字通书?”
“识字,但不通书。”
“用刀用剑?”
“通剑,精刀。”
“统统不够!”老者突然大喝一声,将手上长枪朝封刀猛掷而来!
惊诧之下险险接过,竟被那力道震退几步,封刀拿着手上沉重长枪略感不适、就听得老者道:“剑为兵中君子,刀乃兵中狂夫,而枪,便是百兵中的霸者!你记住,战场上不需要君子,不需要莽夫,需要的是纵横沙场百战不殆的霸王!兵者便是诡道,战场冷酷无情,事关国运,只要胜利和敌军的顶上人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说情不说理,不能相信眼泪,投身战场,须得时时警惕,保持清醒,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将残影剑塞回后领,封刀握着手上长枪道:“封刀不过是无名小兵,顶多官封六品但不足为道,将军为何要和小的说这些?”
“你真的不知道吗?”老者严厉问道。
封刀微微低下头,其实这些日子他都隐隐知道了。太子的只言片语下有意无意地提点,侍人看似东扯西扯却总提及魏国征战事宜,官封军衔不入禁卫军却即刻出使边疆,再加上眼前的老将军……
“小人不知……有没有准备好……”封刀刚喻噎出口就觉有人忽然靠近,知道身旁只有老将军也就没出手,只是刚抬头就觉得天旋地转,然后背部钝痛传来,雪花飘飞,朗月映入眼帘,几个黑呼呼的四方物掉落他眉间,痛得他眼角抽搐。
老者刚烈一喝:“战场上不需要优柔寡断,莫要在本将面前摆这烂泥不上墙的姿态!本将见一次便打你十仗!军中只有‘是’和‘不是’!明日同一时辰,拿上长枪在此等候!”
“是……”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腹上,老者道:“你说什么?本将没听清!”
“是!”封刀大吼出声,老者才满意收脚捻须而去。
喘了口气,封刀依旧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抬手拿过那些四方物体,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本本书:《连山》《归藏》《易经》《易传》《太卜》……
华丽又不失典雅的暖阁里,茶香嫋嫋升起,早春的寒意被沁鼻香气熏染着,黑色华服少年端起碧玉杯轻抿一口,便觉全身舒暖起来,好似积累下来的劳累和暴躁也被缓解了。
描金檀木大桌上依旧堆叠着层层奏折和书册,桌前跪着一个男子,男子面部浮肿双眼青黑,似乎多天没有休息了一样。男子献上一本书册道:“殿下,魏国上下薛姓男子,岁数是弱冠的有两百来人,已入沟壑或失踪不在籍上的有三十九人,他们的祖籍家谱种种都在册上了。”
华服少年举起茶杯,向大桌前跪着的男子笑了笑道:“尚书大人有劳,为这事也好几日不得歇息,一会还得回户部,孤这里有新供的春茶,要不要尝尝提神?”
男子赶紧谦恭道:“能为魏国献出己力,臣怎敢说累?但臣有怪癖,过了午日饮茶将醒至半夜……”
华服少年道:“既是如此,倒真让尚书大人劳心了,户部大小事宜烦杂,大人是个中梁柱缺了不可,大人就回去吧。”男子连连说不敢,行礼后才退下。
书页随少年的手轻轻翻动,像蝴蝶的翅膀。风绕过窗,这时书页翻转的飞快,随意搭在杯上的一杆细笔被风吹落掉在书册上,未干的笔尖划出长长的痕迹。
少年剑眉微皱,正把笔拿开要晾一凉湿了的书册,双眼就被水墨浸染的名字吸住了。手指划过染上墨迹的名字,华服少年想到了什么笑道:“理,理冤擿伏,入理切情,洞达事理……这倒是个好名儿……”
思索间,房顶突然有动静,暗器刚滑到手心,一只燕子就从梁顶上扑哧飞下,少年见那燕子叽叽喳喳地飞出门去,遂哈哈大笑道:“原来玄鸟儿在书阁里做了窝,哈,这是要养雏儿吗?”房梁顶上传来应答声,太子听了,眯了眯眼睛满意道:“初春,玄鸟儿,真是好兆头呢……”
没有楼层的小阁里,只有一张桌,一把凳,一张床,一盏镶满夜明珠的无火灯,再有的,就是放置在架上高达屋顶的书册、和几架巧致的架,架子可以让人取到被放置得最高的书。屋内不闷,总有清透的风从上边小窗吹下,还漂浮着淡淡的气息,那是书的味道。白日里面并不黑,日光透过琉璃顶四散下来,满架的书就在似晕非晕的日光下勾勒出淡淡的剪影。
唯一的桌上堆叠着高高的书册,有些书册还被堆叠得摇摇欲坠,可就是没有倒下来,而本本书册里夹着长短不一的条纸,上面都写满了蝇头小字。不大的桌上只腾出了方寸大小放置砚台笔墨。桌一边堆放着杂乱的纸张,上面写满字,字一堆堆呈方块形,可上面时不时划了大叉;桌的另一边更是堆着高过桌面的纸,不同的是整整齐齐,每几层都压着条纸,纸上也是一个个写成方块、标了数的字堆。
屋中的仅有的一个人坐在床边用食,桌上放置了满满的书册和纸张,毫无空余之地,年轻人只得在小床上用饭。一大碗白饭,一小盆咸菜,几片猪肉,再一点咸酱,并不丰富,然年轻人却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