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说道:“听说俞三侠的手足筋骨,是被人用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断。”
俞莲舟道:“不错。你不知是谁么?”
殷素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俞莲舟不再理她,说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龙门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好几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
张翠山道:“这个……”
殷素素插口道:“这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杀的。”
俞莲舟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痛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平和,但只是沉默不语。
张无忌不安地看看爹娘,又看看新认识的俞二伯,不懂他们谈的好好的为何忽然都不说话了。
宋青书看他茫然的样子甚为可怜,不由得轻咳一声,携了无忌的手,非常自然地走向舱外,边走边道:“无忌,我带你去瞧瞧这艘大船,你从来没见过船,是不?”
张无忌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走了,他自小在冰火岛长大,此番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人和事,自然事事都好奇,什么都想问。宋青书一开始耐着- xing -子,一一解答,后来却发现他问的问题有些极为有趣,不由得也起了顽皮之心,偶尔戏弄于他。
张无忌被宋青书牵着手,感到与爹娘义父不同的温暖,头一次有了玩伴和兄长的感觉,小脸不禁扬起灿烂的笑容。
宋青书不知,他算是张无忌平生中,第四个对他好的人。等以后的以后,张无忌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先后逝去,宋青书变成了他最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切孽缘,尽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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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外刚内热,在武当七侠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几个小师弟对他甚是敬畏,比怕大师兄宋远桥还厉害得多。其实他于师兄弟上情谊极重,张翠山忽然失踪,他暗中伤心欲狂,面子上却是忽忽行若无事,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第一件喜事,但还是疾言厉色,将殷素素教训了一顿,直到师兄弟单独相对,方始稍露真情。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殷素素杀伤了这许多少林弟子,此事决难善罢,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宁可自己- xing -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
宋青书即便知道剧情走向,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年俞岱岩之事虽然因殷素素而起,但伤他的毕竟不是她。罪魁祸首而是赵敏身边的侍从,只是这件事他又无从告知,只得埋在心底。
海舟南行十数日,到了长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江而上。张翠山夫妇换下了褴褛的皮毛衣衫,两人宛似瑶台双璧,风采不减当年。张无忌穿上了新衫新裤,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两根小辫子,甚是活泼可爱。
张无忌算是认定了宋青书,路上一有空闲,便缠着他问东问西。他生于荒岛,陆地上的事物甚么也没见过,因之看来事事透着新鲜。宋青书也知道张翠山和俞莲舟十年未见,许是有很多话要说。至于殷素素,更是不放心地守在张翠山身边,她现在最怕的,就是丈夫迫于世俗压力把她休弃,所以打定了主意,绝不离开张翠山半步。
所以宋青书便只得做起了奶爸一职,常常抱着张无忌坐在船头,观看江上风景。反正他路上也穷极无聊,被张无忌一口一个清脆的“师兄”叫得毫无抵抗之力,抱着他指着各处逸事滔滔不绝地说起,张无忌似懂非懂地听着,偶尔反问上几句,两师兄弟竟融洽异常。
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船泊在一个小市镇旁。宋青书上岸去买肉沽酒,张翠山夫妇和俞莲舟在舱中煮茶闲谈。
张无忌独自在船头玩耍,见码头旁有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下玩蛇,颈中盘了一条青蛇,手中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蛇。张无忌大奇,目不转睛的瞧着。那老丐向他招了招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他看。
张无忌当即从跳板上岸去。那老丐从背上取下了一个布囊,张开了袋口,笑道:“里面还有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张无忌年幼无知,哪晓得是陷阱,当即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但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又移近一些,想瞧个明白,那老丐突然双手一翻,将布袋套上了他的脑袋。张无忌“啊”的一声叫,嘴巴已被那老丐隔袋按住,跟着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他这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低微,但俞莲舟和张翠山已然听见。两人虽在舱中,相隔甚远,已察觉呼声不对,同时奔到船头,却见张无忌已被那老丐擒住。
两人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丐厉声喝道:“要保住孩子- xing -命,便不许动。”说着撕破了无忌背上的衣服,将黑蛇之口对准了他背心皮肉。这时殷素素也已奔到船头,眼见爱儿被擒,急怒攻心,便欲发- she -银针。俞莲舟双手一拦,喝道:“使不得!”他认得这黑蛇名叫“漆黑星”,乃是著名毒蛇,身子越黑,毒- xing -愈烈。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上白点也是闪闪发光,张开大口,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张无忌背上的细皮白肉,这一口咬了下去,张无忌顷刻间便即毙命,纵使击毙那老丐,获得解药,也未必便能及时解救,当下俞莲舟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和这孩童为难,想干甚么?”那老丐道:“你命船家起锚开船,离岸五六丈,我再跟你说话。”俞莲舟知他怕自己突然跃上岸去,明知船一离岸,救人更加不易,但无忌在他挟制之下,只得先答应了再说,便握住锚链,手臂微微一震,一只五十来斤的铁锚应手而起,从水中飞了上来。
那老丐见俞莲舟手臂轻抖,铁链便已飞起,功力之精纯,实所罕见,不禁脸上微微变色。张翠山提起长篙,在岸上一点,坐船缓缓退向江心。那老丐道:“再退开些!”张翠山愤然道:“难道还没五六丈远么?”那老丐微笑道:“俞二侠手提铁锚的武功如此厉害,便在五六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
张翠山和俞莲舟对看一眼,均把希望寄托在买酒未归的宋青书身上,只得又将坐船撑退丈余。
俞莲舟抱着拖延时间的念头,便抱拳道:“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丐道:“在下贺老三,贱名没的污了俞二侠尊耳。”
俞莲舟见他背上负了五六只布袋,心想这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位份已算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等卑污行径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他们帮主史火龙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江湖上大大有名,这事可真奇了。
贺老三道:“我们梅帮主的独生公子死在谢逊手下,殷姑娘想必早有听闻。梅帮主求恳张五侠和殷姑娘……不,小人失言,当称张夫人,求恳两位开恩,示知那恶贼谢逊的下落,敝帮合帮上下,尽感大德。”
殷素素秀眉一扬,说道:“我们不知道。”
贺老三道:“那只有恳请两位代为打听打听。我们好好侍候公子,一等两位打听到了谢逊的去处,梅帮主自当亲身送还公子。”
殷素素眼见毒蛇的獠牙和爱子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下一阵激动,便想将冰火岛之事说了出来,转头向丈夫望了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她和张翠山十年夫妻,知他为人极重义气,自己若是为救爱子而泄漏了谢逊的住处,倘若义兄因此死于人手,只怕夫妻之情也就难保,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
只听得张翠山朗声道:“好,你把我儿子携去便是。大丈夫岂能出卖朋友?你可把武当七侠瞧得忒也小了。”
贺老三一愣,他只道将张无忌一擒到,张翠山夫妇二人非吐露谢逊的讯息不可,哪知张翠山竟然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时倒也没了主意,说道:“俞二侠,那谢逊罪恶如山,武当派主持公道,武林人所共仰,还请你劝两位一劝。”
俞莲舟道:“此事如何处理,在下师兄弟正要回归武当,禀明恩师,请他老人家示下。武昌黄鹤楼英雄大会,请贵帮梅帮主和阁下同来与会,届时是非曲直,自有交代。你先将孩子放下。”他离岸六七丈,说这几句话时丝毫没提声纵气,但贺老三听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便如接席而谈一般,当下躬身说道:“既是如此,小人多有得罪,只有请张公子赴东川一行。”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间一个物事从旁毫无预警地袭来,贺老三黑暗之中也不敢硬接,连忙抬手去挡,迟一步才发觉伸出去的手正是拿着漆黑星毒蛇的手,回转再也来不及了,手指一痛,便摔在地上,慌忙翻出解药来塞入口中。
这时一柄带着寒光的长剑适时插在掉在地上的毒蛇七寸之处,而此刻,不远处咣当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响起,贺老三这才知道刚刚袭击他的只不过是一个酒壶。
张无忌早就被宋青书抱在了怀中,看着地上仍在扭曲挣扎渐渐死去的毒蛇,小脸掩不住的惊恐。
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兄……”这声师兄叫起来,端的是饱含热泪。
宋青书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张无忌出生至今,还未经受过生死悬于一线的惊险。被擒时,眼睁睁地看着疼爱自己的爹娘离得越来越远,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听着自己爹爹抛弃自己。
虽然是关系到义父的安危,但在只有九岁的张无忌心里,却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