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放慢了步子,黑子就和他并排一起走,两个人玩了一路,青峰套到了两个陶俑小人,和黑子一人一个收了。
“砰——”神社那边扬起沉沉的一声,人群向鼓声的方向涌去,青峰唯恐黑子和他挤散了,拉住他的手叮嘱道:“你拉好了,可不要和我挤丢了。”
前面空地上的男子先舞了个大轮[ 大轮:舞者出场整齐,或终舞退场之前的绕的圈子。],围着的人都争先鼓起掌来,那跳舞的男子动作夸张,双臂大张,他只穿了足袋,一步步随着鼓点落在地上,后面一个腰上系着太鼓的男子紧紧跟着,嘴里似乎还唱着些什么。
吆喝呐喊声跟着和太鼓的鼓声响了起来,还有些人也随着舞者的动作跳了起来,哼着“舞兮归来”的小调。
青峰虽然好动,但也觉得有些太吵了,他又不确定黑子喜不喜欢,第一次看见这种舞,大概还是很高兴的罢?领舞的男子慢慢向前,人群也随着涌动,青峰微皱着眉,牵住了黑子向前走。
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随着密集的鼓点,圈子也越变越窄,黑子被挤得撞了一下,青峰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抓紧了黑子的手。
“……青峰君。”
耳边都是人们发出的吆喝声,青峰隐约听到黑子叫他,勾了勾被他牵着的手指。
“怎么了?阿哲?”青峰以为是自己抓的太紧了,略略松开手指,回头问道。
他们只是这样一停顿,后面马上有人c-h-a了进来,隔在两人之间。声音被沸腾的人声、鼓声盖住,青峰大喊道,“阿哲,你有没有被挤到?”
他看不到黑子,转头过去尽是不认识的人脸,在一片暖灯下显得格外朦胧,渐渐融于黑暗,后面的人不断蜂拥向前,他停在人潮间,紧紧抓着那根手指,等着黑子停稳了脚步慢慢走过来。
鼓点依旧急促,但游人的速度却慢了下来,青峰感到一根手指碰了碰他的指背,他微微松开紧攥着的指尖,掌心一下子多出了几根手指,他轻轻拽了拽,对方的掌心就贴了上来。
袖口被挤得有些皱,几缕本来拢好的鬓发散在颊边。黑子的双颊泛红,大约是在人群中呆的太久,闷得难受,他一面走,一面喘气。
青峰站在那里,看着黑子一步步走过来,身旁相逆的人潮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就像是系在礁石上的船只,只要绳子还牢牢系着,小船总能随波逐流回到停靠的地方。
这有些滑稽的、不适宜的比喻滑过青峰的脑海,他下意识地将黑子的手握得更紧。
明黄的灯火下,黑子的脸镀上一层金粉,颜色甘甜的像是多汁的蜜桃;薄薄的耳垂上覆着一层细小的茸毛,格外柔软可爱。
察觉到青峰握紧了他的手,黑子捏了捏对方的掌心以示安心,又扬起头对青峰浅浅一笑。
那一夜梦中游女打扮的脸和这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也是同样暧昧的橘黄暖色……
也是同样的这个人……
也是同样的茶香……
并不是受了什么蛊惑,而是……
他着魔一般的俯下身,一瞬间四周的人潮皆随着鼓点远去,只留下四溢飘散的香气。
“阿哲……我……”
离夏日祭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可青峰一想到那晚发生的事,脸上仍旧臊的发红。
若不是正巧放起来了烟花,那花火四散的一声巨响将他神智拉回,否则他就当街亲上黑子了。
也因为那一响,黑子正巧抬了头去看,青峰的嘴唇只堪堪擦过黑子的耳侧。
他都不知道是谢那朵烟花还是怨它。
他也不知道黑子有没有感觉到。
青峰对着木桩一剑剑劈过去,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有些厌烦起自己来,这样犹犹豫豫,像个姑娘家一样。
一月一次的考核已过,现在只剩了除青峰以外的三人,若不出意外,这就是正选上的武士了。
明日还可以回去一次,之后就是不断的训练直至离开了。
见了阿哲,要说些什么呢?
德州那边似乎已经下了征令,如果现在离开,又是何时才能回来?
一想到回来的时候,或许要面对一个冠上黑子夫姓的女人,青峰捏紧了拳头。
青峰跃下了屋顶,在后院遍寻一圈,却没看到黑子的影子。
他甫一回来,就准备去找黑子说清楚,他认真想了一晚上的说辞,却没想到黑子根本不在。
还有比这个更气恼的吗?青峰翘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手里的芦花,明明和这个家伙说过今天会回来的,居然还敢到处乱跑。
院子外隐隐传来脚步声,青峰身形一闪躲了起来。
那人的脚步声虽轻,但略显急促,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青峰暗暗猜测来人会是谁,阿哲的脚步声一直又轻又稳,老头的话显得沉,来了那么久,也没见过几个侍从到过后院,难不成,是偷儿?
胆儿吃得肥了,竟然偷到这儿了。青峰隐在柱子后面屏息等待,水蓝色的头发划过眼角,青峰一愣,随即勾住了对方的脖子,把他按到了怀里。
他把脑袋扣在自己怀里,对方挣扎起来,青峰犟着劲压住对方,使劲揉着他的头发,“阿哲,去哪里了?”
“唔……青峰君,放开我……”
“先老实说了,嗯?”青峰y-in测测道,马上,他的大腿上就是一阵熟悉的疼痛。
“嘶……阿哲你怎么又来……”
黑子理了理被拨乱的头发和衣领,又拍了下裤袴,“因为青峰君每次都不长记x_ing。”
“那是因为我一回来找你不在……当然有点生气。”青峰揉了揉大腿,“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偷儿进来了。”
黑子脸上显出淡淡的惊讶,青峰被他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脑袋,“怎么了?”
“我还以为青峰君会先去佐佐木先生那。”黑子摇了摇头,又回到了平时那副淡淡的表情,“我刚刚去了佐佐木先生那里等你。”
“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先去臭老头那……”嘴上虽然变扭,青峰心里却是满满的激动,“我有事想和你说,一放就来你这了。”
“嗯,我也是有事想告诉青峰君。”黑子点点头。
“咦……”青峰吃惊地眨眨眼,“呐,阿哲你先说。”
黑子抬起了头,直视着青峰:
“我已经定好冠礼茶会的主题了,”那漂亮的蓝色似乎变得更加夺目了,“我希望我邀请的第一位品茶的客人,是青峰君。”
“浮世无定,浮来暂去,惟愿两三侘人,相坐共饮,同赏月雪花。”
换了一身浅素和服的黑子出来了引青峰进了茶庭,因为是练习之所,无法全部打理装扮,只是将后院辟出一块地来。青峰之前听黑子说过茶道界称茶庭叫做“露地”的,似乎有什么典故[ 露地:取自佛经,修行的菩萨冲过三界的火宅到达露地,意味茶道中的茶庭并未玩乐之所,而为修行之地。],他压下心头的雀跃飘然,认认真真观察起这小小的庭院。
挂灯石柱上悬着一盏红色灯笼,幽火在其中跳跃,在下面的磐石上印出光晕,那石头色白如霜,泛着一股冷寒。
一人高的枯树立于一旁,枝干弯曲,光秃秃的树枝向前伸开,正至白石上方,更显得上面虫蛀的疤翳丑陋可怖。
这一株死树,一块白石,只静静的,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冬天的意思了。
白石下还围着一圈碎石,有的大如拳,有的则只有指甲大小,或方或圆,颜色斑杂,多是灰黑色,和纯白在一起,显得腌臜不已,青峰又看了看其他地方,这一片沙地上,灰色的石块随意放着,再找不到一块如面前这块白色的。
其他石头也不似眼前这块圆润,白石上面的棱角皆无,已是被抹平了,而那些灰石,尖棱曲角,坑坑洼洼,并不是什么好石。
“叶落花凋零,生命短促,无牵无挂,欣求净土。”
“目及处并非真实,干苔细Cao尽在心中。”
青峰又细细看去,灰黑石砺下冒出浅黄枯Cao,巨石坑洼处也有青苔印子,只是天气干燥渐渐萎了,等到明年,大概又是一片春风吹又生的光景。
他了然点头,黑子也不多言,两人慢慢踱步回到茶室,黑子取了长柄水瓢洗手漱口,又递给青峰,轻声道:“水与汤可洗净茶巾和茶筅,而柄杓则可以洗净内心。”[ 出自利休百诗。]
青峰学着他的模样取了水,洗手、漱口,将之前黑子给他的手巾折扇放好,进了茶室。
黑子从茶会开始,便表现的有些冷淡,青峰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寡言生涩,而是他要将自己都融入茶会主题之中——
他在黑子上手边[ 上手边:即左边。]坐定,黑子即起身去水屋取器皿。青峰紧紧盯着跪在榻榻米上生火煮水的身影,素青衣袖随手势晃动,一切都从容不迫。
壁龛里的画换了一副,这次是一副书法字,白纸上只一个“浮”字,苍劲有力,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墨宝;先前的小花也不见了,换成了一个粗陶盆子,里面盛了些清水,一枝红枫斜斜搁在边上。清水里的枫叶叶尖卷起,枯黄的仿佛一碰就碎,它随风静静浮于水面,对着树枝上火红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