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着下面,慢些,只看着我就好。”青峰扬起双臂,做出个搂抱的姿势,“看着我,我会接住你的,等我数一二三就跳下来。”
黑子有些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要害怕了就闭眼。”青峰朝他曲了曲手指,露出一个鼓励的笑来——若是阿哲现在就在他身边,指不定他都会去揉他脑袋,“总之不要担心,我会接好你的。”
他张开双臂,数到:“一、二、三——阿哲!跳!”
随着他数到三,黑子便毫不犹豫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垂下的袖子被他攥着,风灌进去鼓出两个小包,配上浅葱的袍子,像是鼓着腮帮咕咕鸣叫的小青蛙。他没有闭眼,只是微微半敛着。
青峰知道他是看着自己的。
“唔!”黑子扑进了他怀里,青峰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稳住脚跟,他伸手捞住快要跌倒的黑子,另一只手狠狠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哎呀,真是看不出来!阿哲你胆子挺大的嘛!”
黑子按着青峰的胳臂站了起来,握着青峰的手腕向上撑了撑,“因为我相信青峰君,还有,不要再揉了,会长不高的。”
他的头发因为刚刚跳下来散开了,又被青峰□□了一番,藏在里面的短发就翘了起来。分开的额发下是白净的额头,从下往上看青峰的s-hi漉眼珠透着点不高兴。
“青峰君,手。”
山泉的嘀嗒声似乎又响起来了。
“青峰君,真的会长不高的。”察觉到对方压在自己头顶的手掌又重了重,黑子推了推青峰的手臂。
“啊、啊,怎么会长不高。”青峰更加用力的揉了一把,松开了手,“我去把纸鹞子捡过来。”
他蹲下身假装去拿放在一旁的纸鹞,怔怔的盯住了自己的双手。
——刚刚、就像是接住了从天而降的水珠一样。
离德宗家后院出去,穿过几条田垄,便是一片平地。
这块地周围还疏疏密密的长了树,也不知道是人为刻意还是自然长成的,竟把这地围了个圈,倒是给村里孩童放纸鸢置了个绝佳去处。
暮春时节夜里风不比白天小,青峰牵住线,手腕扬了扬,逆着风小跑几步那纸鹞子便晃晃悠悠地上了天,青峰又以么指压住线,左手扯动绳线,徐徐放出一截,那纸鹞子竟是顺着风直冲天空而去!
天色已黑,那英武的隼就是放在眼前也有些灰蒙蒙,更不要说飞得高了,黑子仰起头眯着眼也只能看清一轮影子。
“喏,阿哲!来,把线拿着。”青峰将绕着线的小竹节塞进黑子手中,埋怨道:“今天真晦气,风那么大,本来可以飞更高的。”他细细把线缠在黑子小指上,“我已经稳住了,你觉得纸鹞子不稳了,就压住线,等它稳了再放。”
黑子觉得小指上的线抖得厉害,等青峰一放手,那纸鹞子却是要跌下去的样子了,他赶忙小声叫道:“青峰君!青峰君!要掉下去了!”
“嘿!”青峰反手握上黑子的手,“你跟着我的手动!”
他的个子比黑子高了半个头,手也比黑子的大了一圈,正正好全部包住,像是石洞山岩中发现的明珠,本就该嵌在里面似的。
“放!把绳子放出去……好了,现在风大,压住……”青峰拢住黑子,教他如何放,黑子一开始只紧紧压住线,青峰帮他解了几次绳子,慢慢也掌握了窍门,不一会额头上便有了一层细密汗珠。
天空乌压压一片,黑子担心纸鹞子被风刮到树上,动了动胳膊,“青峰君,把纸鹞放下来吧。”
“啊?什么?”青峰微微前倾。
“把纸鹞放下来吧。”黑子侧头,两个人的鼻头几乎蹭上了,“风越发大了,我怕纸鹞刮到树上。”
“哼,有本大爷在呢,怕什么。”青峰不以为意,强风中放纸鹞自有一番乐趣,他现在正在兴头上,恨不得风再大些才好。
“纸鹞会划坏的,而且这边的树这么高,我也不想让青峰君去取。”黑子说道:“天也暗了,我也看不清了。”
今夜没有星星,就连月亮也隐了,只放出一圈淡淡银辉。放纸鹞的最大妙趣就在于看着亲手放的鹞子高高翱翔于天际,这么一想,青峰也有些失了兴趣。
“那咱们下次白天来放。”
“嗯。”
青峰接了竹节,一边收线一边问道:“咱们现在就回去?还是再玩一会?”
其实这里还有些荒僻,晚上又暗,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青峰不过脑子一热随口一问,没想到黑子歪头想了想,正色道:“我想在外面再玩一会。”
两人沿着田垄慢慢向回走,偶尔有小蛙被脚步声惊扰了,“咕咕”一声从一团Cao丛跳到另一丛;或是直接跃进田里,溅出小小水声。
青峰一边走一边和黑子讲坊间趣闻,黑子认真听着,时不时停下低笑几声。
“……那鸭口水味道恶心的和馊水一样,阿德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说是嘴里一股馊味,做梦都梦到一只鸭子去扑他。”
黑子又笑了起来,他笑声不大,因没有折扇,所以微微垂了头,那声音闷在胸前,轻轻软软触在青峰耳上,挠得他心头痒痒的。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倒也走了大半天。
青峰把黑子背着,翻上了墙,看清庭院无人之后,才小心翼翼护着他下了屋顶。
院中唯有Cao木被吹动的“刷刷”声,青峰在假山后放下黑子,突然间不知说些什么告别才好。
“青峰君早点回去,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最后还是黑子先开口,青峰应了,脚下却不动,伸手在他头上一揉。
“蒲公英饭团很好吃。”他顿了顿,“不管你师父怎么想,反正我觉得很好。”
“所以想做就做好了。”
第6章 第五章
伍
自从上次偷溜出去未被发现,青峰也常常翻过了院子去找黑子玩。
黑子虽是德宗嫡传弟子,研习修行茶道的地方却不在正院。德宗将他置于偏僻后院,每月授课,逢每月二、四的火曜日过来检查课程;衣食用度则由随侍送到内间,让黑子自行领取。
“这间茶室命为「苦」,和老师设在偏院的「甘」是一并的。”黑子将盛有茶点的小碟推向青峰,“老师说等到我冠礼,就让我在「甘」举行第一次茶会,判定我是否还能继续学习下去。”
“嘁——这老头事情忒多!”青峰以肘撑头,倚坐在走廊上,“冠礼是十二岁罢?阿哲的冠礼是几时?”
“来年冬天,我得更加努力了。”黑子微微侧头,“那、青峰君多大了?”
“你果然比我小么!”青峰笑嘻嘻地摸了块小饼塞进嘴里,“我是夏天出生的,比你大个半年。”
“等到了十二,我就去乡里当武士。”他身子一翻,翘起双腿,“这里太小了,我想出去走走。”
“这里太小、太穷,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青峰望着天空,屋檐和庭院中的树将那片天割成窄小的一块,纵有煦煦阳光挥下,青峰只觉得压得愈加逼仄:“佐佐木老头说外面有更强更好的,我想去见识那更好更强的。”
黑子随着他的话仰头,因他坐着,看上去的自然和青峰的不同。目及那株椿树,叶片较之前大了些,颜色也深了些,黑子垂下眼帘,淡淡道:“青峰君一定行的。”
他说得虽轻,但听上去却真心实意,青峰一愣,调笑一句:“你又没见过我练习,怎么这么肯定,要是我唬你怎么办?”
“不会。”他声音带着几分硬气,显得十分信任。
星光照在那平日幽静的山泉上,泛出粼粼银光。
“我相信青峰君是这样的人。”
“只要想做的,就一定会做到。”
“就是这样的人。”
青峰回家时,已是天黑。
用饭时,青峰便已和母亲青峰氏说过会晚归,让她不必太过担心。现下屋里一片漆黑,悄无人声,想来青峰氏已经歇下了。
青峰长吁一口气,正蹑手蹑脚上了土场,脚还没踩稳,暗处冷不防传来一声:“你回来了。”
那声音压得极低,鼻音压得又重,配着土场泥地上灰白的月光渗人地很,青峰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裸在外面的小臂也生出了无数小小疙瘩。
所幸没有掉下土场,青峰忍住怕,逼着自己沉住气息,抖直了嗓子喝道:“谁?!”
却又没了声息了。
青峰平日里胆大,但却极怕精怪鬼魂之流。在白日孩童笑闹间说了,青峰面上虽不怕,可心里恨不得让对方快快闭嘴了才好。现在又是夜里,青峰一时间想起之前听过的乡野怪谈,更是心跳声如撞钟一般,弄得脑袋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