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裕当时吃了十皇子呈上的青果糯米团子,突然食不下咽,虽然御医查遍也不知道出了何种状况,亦裕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似乎- xing -命垂危。
庄之蝶尽管不明白内情,但当时似乎朝野都认为,是亦仁下了一种不知名的毒来害太子亦裕。
圣武帝雷霆震怒,养心殿上要圈禁亦仁,亦裕在替亦仁求情,当时皇后在一旁小声哭泣。朝堂上群臣你言我语,无非是让亦仁早日悬崖勒马,说出解药的名称。
庄之蝶作为当时皇后最喜爱的外戚之女,被召进宫中陪伴伤心的圣武皇后。
她站在当时皇后背后,偷偷去打量跪于朝堂中央的亦仁,见他面无表情,,似乎这里纷乱的一切都与己无关,闹到鼎沸的时候,他漂亮的唇角甚至轻轻上扬,竟然在微笑。
如果当天没有陆展亭,相信亦仁是会给庄之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可是很快陆展亭就出现了,他揭了皇榜,声称能治太子的病。
当穿了一色青色布衣,头戴黑绒束发帽的陆展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庄之蝶本能地觉得当时的亦仁变了,他的目光突然灵动起来,亦裕的目光也似乎变了,变得犀利起来。
陆展亭似乎无视于任何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是惊诧的、怀疑的、凶狠的还是怜悯的。
他掀开带来的红托盘,向圣武帝展示他的医治新工具,一条碧绿青油色,长满了倒刺的藤条。
他声称这种长满倒刺的藤条,不但能刺激病人周身的- xue -位,它自带的药- xing -还能舒理经脉、畅通血液。他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此鞭一定能医治好太子的怪病。
面对着亦裕恶狠狠瞪着他的目光,陆展亭也是选择了笑,他左眉头一颗黑痣与淡色的嘴唇,使他的笑容流露着一种说不出来懒洋洋与满不在乎的味道。
这个笑容因为接下来的两鞭加深了庄之蝶的印象,亦裕纷飞的衣袂,与暴露的肌肤上面清晰的鞭痕,当时朝堂忽然变得寂静无声,谁也没有想到陆展亭当真鞭打了当今的太子。
所有人的脸部表情都变得极其怪异,唯有陆展亭依然嘻笑地站于朝堂。这两鞭果真治好了亦裕的绝食症,所以后面纷纷扰扰生似一出闹剧。
庄之蝶以为亦仁与陆展亭必然是至交,才使得陆展亭舍命一般相救,后来才得知陆展亭与亦仁连相熟都算不上。
亦仁在以后庄之蝶的记忆中牢牢相连的,便是陆展亭鞭打亦裕的一幕,其它的是模糊又模糊。而如今要她独自面对亦仁,她有一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亦仁突然打破了沉默笑问。
「当然是皇太后的寝宫。」庄之蝶挺起了腰,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亦仁。
「错了。」
亦仁微微一笑,他转过脸对着庄之蝶,道:「它只是一个四面高墙围着的地方,定义它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寝宫可以,如果把它当作宗人府也可以。」
他看着陡然变色的庄之蝶,微笑道:「任何一样死物都不会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比如这慈宁宫,在我的手里,它或者是一座皇太后的寝宫,在你的手里,它就只能是宗人府的一部分。」他说着放下茶杯微笑着离开。
庄之蝶只觉得眼前一阵目眩,手足无力,她伸出手扶住身边的边门,这样硬忍着,直到亦仁的背影走出宫殿之门才软瘫在地上。
注一:中国过去使用「夏历」,坤月是指九月时分,也就是我们的十至十一月。
第十三章
李侗苦着脸倒在太师椅上,管事的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大人,您怎么又不开心了,您不是把问题解决了吗?」
李侗长叹了声,道:「本以为总算找到了条生路,落到最后才知道下了一盘珍珑(注二),这棋子无论如何摆,总归是被吃这一条。」
「这替死鬼也找到了,皇后与八宗亲王也没必要再关着了,福禄王与德仁帝那边都没有得罪死了,大人您还是不倒翁一尊,又何须担心?」
李侗呸地哼了一口管事的,道:「你这个兔崽子怎知道皇室人的厉害,现今我要是不判陆展亭的罪,这皇后要关,判了陆展亭的罪,这皇后还是要关。」
「福禄王何以要跟一个小皇后过不去?」
李侗看了一下四周,才招了招手,管事的将耳朵伸过去,只听他道:「老子不说心里憋得慌,这皇后怀孕了知道吗?如果说生下来是一个男胎……」
「您是说有太子了?」管事失声道,被李侗死死一把捂住嘴,管事的仿佛也知道事关重大,两只手也交叠在李侗的手外面。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管事的哭丧着脸道。
李侗拿起了一壶酒,倒进了自个儿的嘴里,道:「妈的,你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今天收拾收拾,我再给你点银两,滚吧!」
管事的红着眼睛道:「大人是这样看小人的吗?」
李侗大笑道:「你不滚,以后可别怪老子连累了你。」
管事的脸突然一红,道:「我从来不会怪大人连累了小人。」
李侗将酒一饮而尽,道:「好,我四季风也刮够了,打今儿起,就刮一回西北风!」
管事的有一点担心地道:「大人,这是要帮皇后吗?」他犹豫了一下道:「我看如今这局面是福禄王胜算大,大人不怕押错宝?」
李侗听了哈哈大笑,道:「管事的,你真是一个可人。」
他抬手将桌上的书都扫在地上,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你知道。这读书的当了官却是最下品,跟条狗似的。像条狗也就凑合了,可是如今要我去害一个大肚子的女人,那我李侗岂不是连条狗都不如?」
管事的仿佛已经想明白了,边弯下腰捡书,边道:「我不是读书的,也不知道啥叫上品、下品,大人到哪我就到哪,当狗也好,做人也好,做鬼也罢!」
李侗似乎忍了又忍才没去抱那个背影,隔了半晌,管事的转回头问:「大人打算怎么办?」
李侗沉默了半晌,才道:「先将陆展亭放出来,我想他会帮我这个忙!」
亦仁偏爱极静之地,他所住的地方靠近东直门,过去是宫内所设的一个学堂,如今学堂已经别迁他处,亦仁就将寝宫设于此处。
李侗前脚刚踏进院门,见亦仁立于桂花树下,正在舞剑晨练,他手中剑气如虹,青光过处,剑气横断落花,落英缤纷,亦仁收剑立定,浅白色的布袍上却不沾半片落花。他接过沈海远递给他的白布,细心地抹着剑。
李侗满面堆笑着走上前,道:「王爷,昨儿个这个案子我连夜细审了。」
陆展亭对皇太后用针之- xue -,分别是主- xue -隙门、涌泉,配- xue -是人中、耳门、天突、足三里、曲池。」
亦仁不答,低着头擦着宝剑,李侗又道:「论治疗症,这几处用- xue -用得是没有问题。」
「但是隙门、涌泉是极其险要的人- xue -,若是用针不妥,不是很容易出问题?」亦仁将宝剑转过身来,细看了一番淡淡地道。
李侗看着那光亮可鉴的剑身,眼皮跳了一下,道:「回王爷,刚开始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昨个儿无意中翻了一下过去的卷宗,发现一桩有趣的案子。」
「圣武帝治三十年,宋妃犯了不敬之罪,被摘尊号罚针刑,当时圣武帝宽宏慈悲,让宋妃自己来挑刑讯官。但是让人吃惊的是,宋妃却挑了太医院的陆展亭。」
「针刑一共是三百零九针,针长九寸,真要一针一针扎,只怕扎不过半就活活痛死了。好一点的刑讯官一般头几针都扎心下三寸,让犯人早死早超生。」
「当时别人提出陆展亭是一名御医,下针若是专扎- xue -位,岂非有舞弊之嫌。陆展亭当时提出用白布蒙眼……」
亦仁一笑,淡淡地道:「结果他蒙眼一连扎了宋妃三百零九个- xue -位,无一落空。」
「正是!」李侗道:「想那陆展亭闭眼都能将- xue -道扎准,更何况是睁着眼。」
「李大人的卷宗读得很细,看来把这案子交给你,不会有冤假错案。」
他说着一挥手,剑若脱兔,那剑直奔挂在树下的剑鞘,「哨」一声宝剑入鞘,李侗听着那「当」的一声响,心头不由得直跳。
李侗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别院,望着天长叹了一声,心道:「李侗啊李侗,当狗也就罢了,偏偏你还想直起腰,不怕树大招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