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里活下来的只有大嫂,她的儿子,一个佣人,还有我。”
枯云将栾美莘和女佣阿珍的经历告诉了黎宝山,他又说起他自己的故事:“我搭火车到了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荣先生,他很同情我,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需要钱,我要活下去。”
枯云看着衣橱下面那翘起的几个纸张尖角:“我得到了老爷子的所有房产,后来荣先生病逝,我也不想在上海住了,换了南京的一些地契去了南京生活。”
故事说完了,枯云忽地想起了那天在白俄区小酒馆里见过的那位卖火腿的俄国女郎。
他不认识她,更没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她,她只是在某一刻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那总是傻乎乎地笑着,抱着他,摇着他,轻声对他哼唱俄语民谣的早逝的母亲。
枯云靠在床头,音调平稳的诉说着:“我杀过人,三小姐不是被大火烧死的,林先生对她开了一枪,没有致命,是我杀死的她。”
“我还往老大身上泼油,我看着他烧起来,我希望他身上的火烧得更旺更大,我想要他死,我要他们全部都死。”
他的情绪缓缓地在语言下流动,并不激烈,他问黎宝山:“我不是什么好的出身,我父母的相遇根本没有爱情的成分,我甚至……还继承了那老家伙的野蛮,你明白吗?我……”
黎宝山不响,对视中,枯云咬紧嘴唇:“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我杀过人啊!我还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愧疚……”
“我的身世也不好,我也杀过不少人,我也不觉得后悔愧疚。”黎宝山来回抚摸着枯云的手,他从枯云的故事里听到的不是恐怖,可怕,而是又一串的惊喜,他复杂的过去和身世似乎让这个漂亮少爷变得更具体更形象,更值得好好咂摸品味。黎宝山对枯云真正是爱不释手了,他情绪激动,道:“你对我这么坦白我真的很高兴,我要是和你说你的身世反而让我觉得你更有趣,更想好好疼爱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正常?”
枯云眨眨眼睛,黎宝山揽住他,亲他的额头:“你真是我遇到过最有趣的人了,老天爷真是妙,把你造得这么好,这么有意思,你确实不该在我那里住了,我那里人来人往,万一世上还有个慧眼如炬的人把你看去了,我可不就亏大了吗?”
“你说什么玩笑话呢!”枯云想笑又想哭,黎宝山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暖得他眼眶都热了。或许老天爷真是个趣味横生的妙人,给了他此前十几年的苦难为的就是让他来遇到这么好的一个黎宝山。
“那你拿那些房契出来是想去给你大嫂的?”黎宝山问道。
“我正拿不定主意呢,先前我和大嫂说了谎,没告诉她荣先生把房产都给了我的事……”枯云低下头,“是我一时自私了,我可只有这些房产啊……”
黎宝山道:“你不是还有我吗?毕竟你大嫂对你也算有恩,财产还是要分她些的,她还带着个孩子。”
枯云点了点头:“说的是,那我明天我就去找她。”
“总不能让他们一直住旅馆吧,你继娘苏州那套房子我看就很适合他们母子,上海的消费毕竟高一些,住在苏州靠南京的租金生活,日子过得能非常滋润了,要是他们不愿意,还可以住去黎园。”
“那不行!太麻烦你了!我继娘住到黎园去我都觉得打扰了许多,她的房子空关着也确实需要点人气,我看就让他们去苏州落脚吧。”
黎宝山提议两人明天一块儿走一趟,枯云想了想,答应了。不知是不是坦诚过去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力量,和黎宝山一商量完,他倒头就睡。数日来他的睡眠状况都十分不好,今晚心无旁骛,一睡就安安稳稳地睡到了隔天午后。枯云醒来后看天色不早,赶紧是换了衣服揣上几张房契拉了黎宝山出门。
小徐给他们开车,到了栾美莘下榻的旅馆,他等在楼下,枯云和黎宝山上了楼。
栾美莘今天又换了身打扮,小小旅馆房间里东一件她的新旗袍,西一顶洋派的羽毛帽子,高跟皮鞋,香水瓶子更是堆了许多,她是彻头彻尾适应了上海的时髦生活了。她见到枯云身边多了个人,往黎宝山身上看了许多眼,枯云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生意上有合作的黎先生,这位是我大嫂。”
文文正坐在地上玩积木游戏,他们进去,他赶紧将积木收拢了,背过身去怕被人偷走了似地偷摸着玩儿。
“咳,这小子!”栾美莘笑着一努嘴,“连我都不给多看一眼呢!来来小叔,黎先生进来坐呀。”
枯云长话短说,先将三张准备好的房契塞给了栾美莘,道:“大嫂这些房契你先收着,回头我就都改到您名下去。”
栾美莘一惊,看看房契,又看看枯云:“哎呀这怎么好??是荣先生那里办妥了??可这……这是南京的产业?”
枯云瞧了眼黎宝山,说道:“嗯,这是我自己置办的,不是之前和您说我和人合伙做生意吗。”
栾美莘不肯收:“那这是小叔您的东西啊!我怎么好意思……唉!不好意思的!”
枯云劝了几次没能劝下来,栾美莘还道:“小叔我看你还没成家,以后有了老婆孩子多得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呀!你这钱我不能收……你每月照顾我们一些就已经是我和文文的福气了。”
枯云求助般地看黎宝山,黎宝山上前对栾美莘道:““大嫂您就收着吧!您这不是还要带着孩子嘛,每月照顾不是不行,只是做生意毕竟有风险,万一有点闪失,那你们也得跟着枯少爷受苦啊……”
枯云本也不再愿意和栾美莘有太多的牵扯瓜葛,若能给出几张房契就一了百了那正合他意。他附和着说:“对,黎大哥说的没错,大嫂,我还给您在苏州找了个住处。”
这下是轮着栾美莘很为难了,她扫了笑盈盈的枯云和黎宝山一圈,把房契推还给枯云的手缩回去了些,一挽头发说:“苏州?可我还想着留在上海,和小叔住近一些,以后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呢。”
黎宝山道:“大嫂您别多想,没有要赶您走的意思,只是恰好苏州有处空房子,您要是不愿意去的话,留在上海我们也很欢迎的。”
栾美莘没再看他,单望着枯云说:“小叔,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女人,还要带着文文,我想问问你的意思是这几张房契给我,租金我收,往后每月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