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眨巴眼睛,指着枯云:“可是枯少爷是急事啊,他半夜里过来我总不好意思赶他走吧,大少爷我……”
尹醉桥抬手:“别说了,要你走就走,遣散的费用我看也不用我出了,枯少爷给的已经够多了。”
小六还杵着没动,委屈地瘪着嘴,枯云看他可怜,帮着说了句:“大少爷,小六也是看我着急啊。”
尹醉桥挑起眼角:“我教训我的人,你插什么嘴?”
枯云一气,窜起来推着小六往外走:“走就走,小六别和这个人计较,刚才不说这事现在反倒赶起了人,你到了外面,满大街都是比他更好的东家!”
尹醉桥没出声,枯云就这么拽着小六下了楼。尹醉桥说一不二,小六知道自己是无可挽回在尹公馆的位置了,灰溜溜地回了房间收拾东西。枯云吃了尹醉桥的白眼,气归气,但一想到拜托他的事还没个准信,他站在尹公馆的双旋楼梯下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小六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背了个行囊出来,他将车钥匙大门钥匙一并留在了摆花瓶的圆桌子上,仰起头看着二楼道:“大少爷,钥匙我都留这里了,那我就走了。”
枯云跟着仰起头看去,尹醉桥已从卧室出来,正站在二楼走廊上俯视着他们。小六和他招手,他不动,不响,默默看着小六走出了尹家。
枯云嘀咕了句:“就是要把人都赶跑了才开心,看以后谁给你这个瘸子臭王八开车。”
这话约莫是被尹醉桥听见了,他高声喊:“小兔子,你嘟囔什么?”
枯云低着头:“我找你商量的事,你到底干不干?”
尹醉桥拿拐杖敲楼梯,咔咔咔地响,枯云皱着鼻子半抬起头,很不愿意地往他那里看。尹公馆里的灯全都打开了,柔淡的灯光照在尹醉桥的身上,没有照出他的任何柔软,温和,只是将他身上的绸睡衣照得愈发冷清,那衣服的褶皱就好比湖面上的涟漪。湖水是冷的。
尹醉桥说:“你下午再来一趟吧。”
枯云得到尹醉桥的答复后立刻就离开了,他在尹公馆这一进一出间,天边已翻起了鱼肚白。霜冷雾冻,枯云将围巾往脖子上又绕紧了一圈,他埋头走着,脑袋里想的尽是黎宝山的事,如果是彭苗青害死了黎宝山,那彭苗青下一步会做什么?刚才走得匆忙,小徐又很虚弱,他也没能好好问一问事发的经过,这个彭苗青是自己也去了太仓还是一直都留在上海远程操纵所有的阴谋诡计?他会不会想将黎宝山的产业全吞为己有?毕竟他们是青帮里的师兄弟,他大可打着替师兄处理残局的幌子行强取豪夺之实。
枯云在一处十字路口驻足,路灯下,一个少年郎正扯着嗓子兜售今日的报纸。
“卖报啦,卖报啦!大家看一看买一买啊!太仓港大火!黎宝山,徐正午惨死火灾啊!卖报啦!卖报啦!”
枯云急喘了两下,快步过去,买下一份报纸便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日报的正中央赫然是黎宝山死于太仓的新闻,报纸上写道,黎宝山与自己的亲信徐正午携数位兄弟夜赴太仓,从事倒卖军火的黑色交易,不料他们屯藏军火的仓库突发大火,将他们一行数十人活活烧死,尸骨不留。至于起火的原因,介入调查的太仓警方怀疑是由于看守仓库的管理人员在周边吸烟而不慎引起的。枯云再往后翻,报纸后一页上明晃晃地登着一篇讣告,悼念的不是别人,就是黎宝山,而那投递讣告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彭苗青。
枯云抓着报纸,讣告上写黎宝山将在三天后自黎府出殡。他想了又想,决定往黎府去看看。
枯云紧赶慢赶地到了黎府,失去了主人的府邸门口洞开,门外更是停了不少乌黑的小车。枯云人先跨了进去,扫了院里一圈,望见数位黑衣黑帽的兄弟,都很面生,怎么都见不着小广的踪影。他挥舞起了报纸,高声道:“小广!小广人呢!!你们谁见到了小广??!!”
他大呼小叫地走到了院子中央,亦走到了众人的视线中,那群陌生兄弟面面相觑,都很警觉,二话不说就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似是领头的,一口夹生的上海白话,问他:“你是哪一个?找小广做啥?”
枯云道:“你知道小广在哪里?你喊他出来,他知道我是谁。”
那几个兄弟不买他的账,推搡着他要他出去,枯云急得跺脚乱蹦,捏着嗓子尖叫:“你们想干什么?!我是黎宝山的人!!我要见小广!!报纸上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歇斯底理一通发作,还真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那人双手背在身后,笃悠悠的从黎府漫步出来,他不是小广,而是枯云许久未见过的彭苗青。
彭苗青脸色红润,光脑袋上油得发亮,脸色却很悲痛郁闷,神情和姿态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的眼神扫过枯云,喊停了那群兄弟,叱道:“干什么呢?没听到这位少爷说自己是宝山哥的人?都下去!下去!”
兄弟们闻言,作鸟兽散,枯云还气咧着嘴,努力拍整衣服,不无抱怨地瞪彭苗青:“那些是阿青哥的手下?怎么这么野蛮,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我赶出去,我以前再怎么说也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彭苗青打量枯云一番,看到他手里的报纸,陡然很是沉痛握住了他的手,道:“枯少爷,您有心了。”
枯云愣怔了瞬,眉目收敛,轻声说道:“小广呢,他人在哪里?前些天他去看我,还和我说宝山会平安回来的,怎么这就出了这么大件事!”
彭苗青说:“小广去了小徐家慰问白白了。”
枯云问说:“现在这家里是你管事?”
彭苗青一指屋里,道:“宝山哥的其他朋友都在,我们正商量要怎么处理后事,揪出凶手!”
“揪出凶手?”枯云卷弄着衣角,在彭苗青眼前做戏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计就计了,遂问道,“报纸上不是说是一个没熄灭的烟头引起的吗?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扔下那个烟头的?!”
彭苗青不响,唯是嗟叹。枯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种可能,宝山的事业做得大,我听说最近还在和外国人抢一块地皮,难道……?”
彭苗青忙问:“枯少爷还听说了什么?宝山哥和你说过什么?”
枯云苦笑,摇摇头:“他还能和我说什么啊,你瞧,我都不住在黎府了。”
彭苗青一拍他,道:“枯少爷还是很重情义的,这大清早的,您可是第一位过来慰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