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见到个面熟的相邻,一把抓住了他就问:“王大夫呢?住你们家楼上的王大夫呢?你看到他了吗?”
那人道:“我的个乖乖,就是王夹里家出了事啊!!”
枯云一抬头,望着王大夫那间房间,逆着人流费劲地往居民楼的方向去。枪声不断,两枚子弹穿过王大夫家的玻璃窗户打到了路灯柱上,砰地弹射到了一个路人身上,路人当即血流如注,昏倒在地。刹那间求救声更响,逃亡的居民们纷纷抱住脑袋蹲在了地上,这下是连动也不敢动了。
枯云也是愣了一瞬,他离王大夫家就隔着一条小马路了,正当他要趁人群停滞下来的间隙冲过去时,忽然间手腕上一沉,他被人用蛮力硬是拽到了一辆小汽车后头。枯云转头去看,拉他的人竟是尹醉桥!
“你干什么??!我要上去!我要去找黎宝山!!”枯云大叫,奋力想要挣脱尹醉桥的桎梏。尹醉桥一巴掌挥上去:“黎宝山真在上面?你上去有什么用!”
“你放开!”
尹醉桥掐得更紧,枯云张口就去咬他的手腕,硬是将他咬出了血,尹醉桥倒抽了口凉气,松开了手,枯云推开他,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才迈开步子,只听嘣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噪音,再接着是一记沉沉重物坠地的声音。
枯云抖索了下.身子,在原地站住了,他人还维持着仰望的姿势,他的眼睛也还看着王大夫的房间。
玻璃窗户碎裂的窗口探出了一个人,那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年轻及残忍。他手里拿着枪,枪眼瞄准了枯云所站的位置。
枯云看着他,看着那圆圆的,黑色的枪眼。
他不动,不响,不作任何表情。
“你疯了?!”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枯云身后的尹醉桥突然是一把推开了他,两人同时摔到在地,枪声应声响起,枯云的视线滑落,他看着他刚才站的地方。年轻的枪手朝那里连开了三枪,扬长而去。那里躺着黎宝山。
摔下四楼,腿骨戳出皮肤的黎宝山,身重数枪,血流不止的黎宝山,双眼还睁开着,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痉挛着的黎宝山。
他的爱情,他的命。
他早回了,他却再不能和他会面了。
枯云的嘴张开又合拢,合拢后又微微启开,他说:“小徐的枪是我给的,黎宝山是我带来这里的。”
尹醉桥看着他,此时的枯云与他见过的任何时刻的枯云都不一样,这种异样既产生在他的外形上,又没有改变和影响到他的漂亮皮囊。
他只是变得难以形容的冷酷。
枯云站了起来,他没有走向黎宝山,任谁都能看出来,黎宝山死了,彻彻底底地死透了。他调转过头。
尹醉桥喊他:“兔……”他咽下了那个称呼,“枯少爷,你要去哪里?”
枯云不回头,只回说:“我要报仇。”
他没有听到尹醉桥的回答,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到风,听不到天,听不到地,听不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他明白,这些他确实是不应该再听到了的。
他的世界再他眼前破碎了,他的心,理所当然地,也随之枯死了。
枯云不响,举步前行。
——《枯云》第一部完——
第二部
第11章
清晨,俏朵儿披上了件和服罩衫,对镜梳妆,屋子里摆了两个取暖用的火盆,火正烧着,火盆里冒着红通通的光,但因为屋子很大,俏朵儿还是觉得冷,她腿上搁着的手炉也已经温了,不暖了,俏朵儿眼皮一翻,往嘴唇上抹了点口红膏,把哑巴吆喝了进来。
哑巴,顾名思义是哑的,不会说人话,只会“啊啊巴巴”,但他比俏朵儿见过的许多说人话的人都更像个人,进门前都要敲一敲俏朵儿的房门,俏朵儿说,进来,他才点头哈腰地进来。俏朵儿把手炉塞给了哑巴,指指软趴趴的被窝,又指指地上的火盆,什么都没说,哑巴就接了翎子,抱着手炉,从俏朵儿的被窝里又摸出个汤婆子,一块儿抱住在怀里,点头哈腰地倒退着出去了。没费多少时间,他就跑着回来了,给了俏朵儿一个热烘烘的手炉,冲她比手画脚,啊啊巴巴,俏朵儿勉强看明白了,哑巴是在比划说,厨房在烧水,汤婆子得等等。
“呀,那这个手炉里的热水哪里来的?”俏朵儿双手捧着那手炉问哑巴,哑巴眼珠转转,在空气中胡乱抓了一把,摆出个理直气壮抱着胳膊的动作。俏朵儿乐了,摸着自己的脸蛋说:“那是当然呀,你是给我跑腿的,谁不得讨好你,喏,拿去吃呀。”
俏朵儿从梳妆台上的玻璃罐子里抓了把糖果塞给哑巴,哑巴捧着糖,很是小心,背都弯了下去,仿佛是在给俏朵儿鞠躬。两人的视线算是平齐了,有了交汇的可能,哑巴机灵得很讨人喜欢,但是俏朵儿却不喜欢被他看着,她也不爱正面瞅到他的那双眼睛。因此,在哑巴抬起眼睛的那瞬间,俏朵儿迅速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一扭头,抓起把梳子,很不高兴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爱园的头牌俏朵儿吗?!死哑巴,盯着我干吗!”
她无缘无故发脾气,哑巴是很懵懂,茫然的,他还捧着糖果,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对着俏朵儿,只是此刻,他面对的是俏朵儿的背影和她雪白梳妆台上的一面蛋形的镜子。
哑巴盯着镜子,镜子里理所当然地映射出了他自己的模样,那是一个很削瘦的年轻男子的形象,虽在冬天里,可他穿得很少,衣服也很不合身,手腕露出了一大截,他的双手不知是被烫得还是被冻得泛红,手指也有些浮肿,至于他的脸蛋,不该说是难看,应则说是很恐怖,恐怖到近乎让人生厌的地步了,他的肤色灰蒙蒙的,极不健康,加之整张脸上还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火烧疤,有两道甚至还盖在了他的右眼上,好似是为他的右眼珠子装上了一挂肉帘,他就透过这层肉帘看这个世界,看镜中的自己。
俏朵儿数落完哑巴,又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还恭敬地站着,嘟囔着说:“好了好了,你走吧,走吧!”
哑巴这才直起腰,走了出去。
哑巴一走,俏朵儿就又钻进了被窝里,她往窗外看,外头浓雾重露,也是冷清萧条的天色,约莫是受了天气的影响,俏朵儿也忽然是愁云惨雾,萎靡不振了,半躺半歇地到了中午时分,哑巴在外头敲门,阿巴阿巴地喊。俏朵儿睁开了眼睛,坐直身,让他进来,哑巴便端着个餐盘进来了。餐盘里头是四菜一汤,还有一壶烫热了的黄酒。谁知俏朵儿见到这热饭菜又和哑巴翻了脸,一甩手将餐盘甩到了地上,对着哑巴破口大骂:“你是哑巴还是瞎子?!这人都死了!你还往我这里端这些他爱的吃食干什么!今天他是不来了!杀千刀的彭苗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