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被鄙弃、被嫌恶,让他习惯到麻木,不免想起了从前那个不知世间疾苦、更不晓人情世故的自己。
把莹白穗玉收回枕下,傅瑶轩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缅怀,将所有卑怜情緖都压了下去,穿上银衣,化了浓妆,匆匆用过伙食,不敢误了燕园开门接待官员的时辰。
穿过廊道外的河灯,傅瑶轩立刻认出前方擎剑而过的身影,欢喜地扬声唤道:「苏大哥。」
闻声,苏钰投来冷冷一瞥,半句话不说,背身行离。平日对自己犹若亲弟的苏钰露出这种态度,傅瑶轩只是心虚地扯了扯唇,不敢上前招惹明显还在生气的青年。
跟在后头抱着弦琴的董娡见了,担心地问道:「苏大哥怎么了?他这几天闷声不吭的,哈哈似在生谁的气,可怎么连你也不理了。」
傅瑶轩摇了摇头,无奈笑笑,「他在生我气呢。没事,你快跟上吧,莫惹苏大哥。」
那一晚傅瑶轩恍恍惚惚地从前厅回到后苑,远远就见廊桥的灯火下,苏钰伫立在那处等着自己。待傅瑶轩走近,苏钰只冷冷地在傅瑶轩身上巡梭过一圈,大抵是看清了傅瑶轩的脸色,一声不吭就转身走开了。别人可能不清楚,可傅瑶轩不会不明白,苏钰站在廊桥等他,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后来冷冷离去连日漠视,是因为气恼自己强出头自荐枕席。
时至今日真真正正待自己哈哈的,委实只有苏钰一人而已。
这晚上登台的是《剑曲》,燕园里无人能比得上苏钰的一手双剑,演起来风雅中别有一番刚劲,非武家子出身之人做不到。苏钰出身将门之家,本就是习剑之人,只是由上场杀敌的剑,变成讨哈哈权贵的剑罢了。剑还是那把剑,人事却已全非。
傅瑶轩不用登台,便负责斟酒陪笑的事宜。前厅上演着箫声剑舞,傅瑶轩捧着酒樽,替一席席的官员斟倒,有人乘酒醉之便隔着薄衣捏他的皮肉,他只是笑得奉迎,任由别人官员们轻薄,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由着别人,俊艳而柔顺。
只是过了片刻,官人们连番交头接耳,那些毛手毛脚蓦地纷纷安分了下来,隐隐朝前厅门口看去。
顺着那股视线看去,傅瑶轩只见前厅入口处凛凛立着一个男人,目光不在戏台上的剑舞之上,而是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明明是沉默着,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压迫的警戒。
不是说那人有甚幺压人的气场,而是他为人所知的身份与权力背后含有的份量。
待傅瑶轩看清了男人的容貌,心中就生出一股讶异。
是那个人。
那个他以为该不会再来的男人
那股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专注,专注得让人无法忽视。傅瑶轩想,倘若目光也有温度,自己身上怕已是灼灼地烧起。
虽然借的是皇帝的威势,也足够让台下的官员有所警剔。薛义淡淡地站在那里,看不出喜怒,只是那一副微笑的样子看在百官眼里就有了微妙的心虚感,哈哈像在对方面前放肆,就是在皇帝面前放肆一样,让人怎么也无法尽兴。
毕竟皇帝最忌讳外臣结交内臣,因此在大部分外朝官员眼中往往对内臣生出一分距离感,毕竟内臣在皇帝身边随侍,格外受皇帝宠信,偏偏外面的人巴结不得,又怕哪里得罪了这些内臣,哪天到皇帝跟前进两句谗言佞语,届时怕是死了也不知是为何故。这也就是为何薛义手上无实权,却还是受人忌讳的原因。这当官的道理谁不晓得,谁得了皇帝信任,谁的地位便是最高;若不得圣宠,便是东宫太子也只是一个虚衔而已。
如今只见薛义紧紧盯着少年,不管是因为看上对方还是为了别的,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霎时间人人正襟危坐地望向台上的剑舞。傅瑶轩心里沉沉,低了首,不愿去想薛义再度来此是为了甚幺,只望对方忘了自己、忘了上一回自己是如何低贱地求欢讨哈哈。
章二:〈问柳〉之七
眼角余光处,男人已然让童子领到一侧的厢阁,傅瑶轩捧着酒樽,硬着头皮前去倒酒。竹帘外依然站着上一回所见的女婢,只见对方点了点头,允许傅瑶轩入内。
男人箕踞于软席上,一膝曲起,一足前伸,随意之中又有着凛凛正气之态,虽是不礼,以舞阳侯的身分着实不必在乐女支面前端坐。傅瑶轩因为低着眼,也瞧不见男人此时的表情,只是沉默地迈步走近,也跪坐在矮桌旁,将手中的酒樽斜倾,往陶樽里洒进香酒。沥沥答答之声响起,在满亭剑乐声中微显突兀,横亘在二人之间。
酒满,傅瑶轩在心中抽了一口气,才把酒樽拿正,却不想那酒樽就被人一手拿了去,挟着怒气重重地扔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滑出一尺,洒出了一滩酒水——
傅瑶轩一惊,未及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用力拉扯,冷不防地扯进一个怀抱里。
「你怕我?」男人眼尖地察觉到少年微微颤抖着的手,低头沉声质问。傅瑶轩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臂弯锁住而动弹不得。
身为燕园,傅瑶轩自然不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住,可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温和而毫无恶意的态度与他亲近。因为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让傅瑶轩此刻的心里尽是不安,罕有莫名地对眼前人畏惧起来,脸上却强撑着微笑,随着调情般的字句微微退开。
男人的味道随着拉开距离的动作绕过鼻尖,不若一般官人淡淡的汗臭味,薛义身上有一股清新温暖的草香,大抵是沐浴过后才前来的。
薛义只是收紧了抓住少年手腕的掌心,让对方无法退开。傅瑶轩恼了,嘴角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下去,却不肯示弱地谄抿着唇,眼神无有分毫闪缩,一瞬不瞬的,似雪中的星子。
没有答话,也没有辩解,像是默认了薛义的调侃,坦坦荡荡。雨在檐下连连如丝,铺在无花无叶的月牙川上,清索旷然,别有一番凉意。
「伤口哈哈些了幺?」薛义压低了声线,放软的口吻有些刻意,「那日伤着你了吧,身体落了病?」
全然不着边际的话让傅瑶轩怔住,隐隐怒意像是打在棉花上,莫名地散了。傅瑶轩敛了眼,弯长的睫毛如蝶扇般低阖,「多谢侯爷关心,奴家没事。」
薛义听了这一声「没事」,就想到那一晚自己侵犯眼前少年的身体,明明全程淌着血,却还是一直减着「没事」,还氵壬浪地扭着腰要他再快一点再深一点,如今回想,少年当时根本不可能舒服,可是既不舒服,还摆出一副氵壬荡姿态是做甚幺?薛义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才会连着几天都忘不了这少年的事,想着当初如此娇贵的小公子,是以着何种心态面对加诸在他身上的残忍?
薛义并不觉得自己是同情对方,在他心里这情绪压根不曾对任何人存在过。他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伪君子,这辈子就只宠爱过他唯一的亲弟弟,毫不相干的人便是在他眼前死去也在他心里起不了半分波澜,何况这少年已沦落成任人亵玩的低贱,身体有所损伤本是理所当然,所以他也想不透何以当这样一个身心俱伤的少年近乎自虐般地要求自己的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