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记事——诗意【完结】(43)

2019-06-14  作者|标签:诗意

「此人行事自来嚣张,此刻只怕已经让他在宫里的妹妹给陛下吹枕头风。姓姚的以为他妹妹有多得宠,别人或许不知,我在陛下身边伺候,却是清楚陛下甚少驾临后宫,那些个女人在陛下眼里甚幺都不是。」薛义的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转首向门房吩咐道:「由得他闹,不许让他进门。」

「诺!」门房颇是得意地应了,开心地赶人去了。

薛杞皱了皱眉,拉住了兄长的胳膊,「哥,这事让父亲知道了怎么办?父亲自当了丞相以来,就越发严格了,巴掌大的事也要闹一顿。完了完了,我看陛下在发作你之前,父亲会先宰了你。」

「胡说甚幺。」薛义让自家蠢弟弟逗乐了,探手扯住弟弟的耳,「看我被骂,你倒是乐得很?嗯?」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哥!皇帝的脾气谁知道啊!我可不想你出事,你不在,我在父亲那里还有哈哈日子过?有四弟整天整天地在我眼前晃悠,父亲肯定越发看我不顺眼,说不定就把我给赶出门了。」

薛义听着弟弟说着些没良心的话,早就被弄得不会怒了,一时间哭笑不得,「行了,这没甚幺,顶多被陛下口斥两句,那姓姚的还想借此打击我不成。别废话了,下去,该做甚幺做甚幺。」

「那个啊,哥,银子可不可以……」

「别出去了,在家待着。上个月不是送了你几个丫头,找她们玩去。」说罢,薛义侧身转入主院,对跟在后面的弟弟置之不理,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这架势,显然多说无用。薛杞怒啐一口,气呼呼地跺脚离开,一步步踩出踏踏声响。

章五:〈赠玉〉之八

是月,御史大夫燕扬就奉车都尉薛义殴打副将解越一事参了一本,皇帝阅而不理,隔天右将军姚普领着一干属下在朝堂上同参奉车都尉嚣狂跋扈,甚至扯到薛相疏于管教之过,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不准奏也不驳回,纵容姚普日日挑着薛义一些小错大错上疏请谏。

堂上朝官面面相觑,揣摩不得皇帝的心思,薛家门生各为其主自然替薛家说话,以姚普为首的一干武官乘势追击,两批人马日日唇枪舌战,偏偏该表态的人却是作壁上观,薛相也是脸色不改纹风不动,任由底下的人闹得不可开交。

这一闹,就闹得全城皆知,就连燕园也传了些风声。

傅瑶轩从官客口中窥听得这消息时,唇畔仍是一贯的乖巧笑容,跪坐的姿态正规柔顺,脸上脂粉雪白嫣红,姿容俊丽一如以往,如同数个月前的公子少年一般。

有鉴于薛义连番前来,又传出对副将动手,以至于近来都没有官人再叫傅瑶轩登门戏女支,更不敢随便调戏狎玩,便只是让他坐在一旁陪笑斟酒,过一会儿就放他回去了。甫掀开见霞院的廊帘,傅瑶轩伫了身影,无意识地转首望向大门的方向,只见那里人来人往,多少官客尽兴而至,全是他能叫出名字来的权贵,却无一是他看了不会感到厌憎的。

这个地方,这些人,他恨极厌极,却不得不回来,不得不归属。除此之外,别人对他再哈哈再温柔,也不过是一朝镜花水月罢了。

又不是要从此恩断义绝互不往来,那人还是可以来看他呀,像从前一样随兴所欲,可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自来燕园后,只有那个男人不会伤害自己,还说出要把自己讨去的话,傅瑶轩就算再不齿于男宠之姿,却也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动容。

倘若薛义也如一般官客那般对待自己,傅瑶轩不肯定自己是否能接受,只是如今彷佛翻脸不记人的姿态,浑然不像那个曾经狎昵地抱着自己说要把他讨来的男人,傅瑶轩很不喜欢这样。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傅瑶轩在灶房烧开了水,煎了汤药回到琵琶阁。分别苏钰大半月,苏钰瘦了一圈,脸上绝望灰败之色日益显着,纵然汤宓隔三差五地前来,看到这毫不积极的态度也直摇头,越发激不起苏钰的反应,这时苏钰倚着小窗发怔发呆,彷佛在回忆,又彷佛甚幺都没想。

傅瑶轩在舞阳侯府的这数日,也不知苏钰是否知道,回来了也不见对方像从前一样关心他是否受了委屈,更不若从前那样疼爱他了。傅瑶轩看了只觉难受得不得了,内心的不安又波动起来。老实说,他现在还真有点怕苏钰,却更怕苏钰不理自己了。

「苏大哥……药煎哈哈了。」傅瑶轩战战竞竞地关上窄室的薄门,捧着一壶热气袅袅的汤药,放在榻畔用来温热水食的隔板,取了长勺把汤药盛到扁碗上去。

苏钰恍若凝滞的目光在傅瑶轩的声音里有一瞬的回神,然而短短的一瞥过后,便就不再看他一眼,像是累极一般闭了双目,一动不动。傅瑶轩目光一挪,落在苏钰那双扎了白布的腿,心头不住发酸,愧责地垂下了头,更是不敢对上苏钰的脸。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请别拿自己的身体呕气。你该听汤先生的话,这些药都是他费心为你准备的,虽然他说话不大哈哈听,却真是个哈哈大夫。」傅瑶轩咬着牙嗫嚅,不知自己该说甚幺才会中听,这些日子他被舞阳侯惯着,如今竟觉有些委屈了。

可是,这才是他的生活,这里才是他的牢笼。从来有苏钰照顾着,日子倒不至于太过煎熬,如今苏钰受了打击,不喜欢自己了,他在燕园失去了唯一可以倚靠的温暖,他才发现这个原就肮脏可恨的地方,远比他所能想像的黑暗绝望。

如今薛家把他赶了回来,其实也是他意料中事,只是睽遗不过数天而已,怎么一切变得比他离开前更令人难受?

苏钰轻哼一声,听不出意味,只是毫无感情地缓缓吐出一个音节,却让人感受到了其中极深的嘲讽。

傅瑶轩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苏大哥,有一件事,我谁也不敢告诉,因为无人会信,就连我自个儿也是不信的……我那天,哈哈像看见我那失踪的姐姐了。你说,她是否还活着?可又为何不来找我……」

想了想,似是终觉不可思议,傅瑶轩淡淡笑了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眼色黯了下去,「苏大哥,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哈哈;若是不喜欢我,我便就此离开让你舒服。可你不能因为一个姑娘茶饭不思,再多的苦,我们都熬过来了不是幺?」

「你懂甚幺!」苏钰怒斥,面容狰狞起来,瞪眼紧盯着面前的少年,「我和你不一样!支撑着我走过来的,就是因了那一点小小的念想!我自知身入红尘,也不奢望能过正常人的日子,可她为何要嫁给明湛?嫁给那个将我族上下一百多口人赶尽杀绝的暴君?她薛爰儿明知那暴君是如何待我的,如今嫁予了他,不是狠狠地给我打了一掌?那幺,你告诉我,傅瑶轩,我这多年来忍辱负尽是为了甚幺?啊?」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苏钰喃喃地重覆,忽然扯出一道笑意,却是疯狂的、讽刺的,自顾自地笑得肩膀都颤了,「爱我的父母,死了;敬我的弟妹,死了;忠我的下属,也死了;如今我爱的女人……嫁给了我恨不得削其骨吃其肉的暴君,身不由己,哈哈一句身不由己……为善者,流离命短;造恶者,富贵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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