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姚普脑袋一嗡,这才明白明皇是挖了洞故意让自己去躜,当下咬牙跪地,「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明皇发作了姚普,又把目光转到别处,「甄爱卿,你哈哈像也是常客?」
甄武被吓得腿软,哪敢应是,噗的一声跪在地上。
「丞相,你家可是也有教坊之宾?」
薛瑕自来自恃家风严谨,就是防免外人以此说事,早前长子扣留燕园乐女支,会如此生气也是这个原因,没想到终究还是被皇帝抓住了小辫子。一想到长子为了那男孩如此胡闹,又上了这种折子留难皇帝,薛瑕就气不打一处来,甚幺脸都丢光光了。
明皇大概也不欲听到回答,反正事实人尽皆知,朝里众臣哪一个都逃不了。沉默片刻,明皇又冷冷地道:「朕对诸爱卿之所作所为默而不语,原也存了慰劳的想法,怎料你们一个个变本加厉,倒真敢拿朕的教坊当官窑子?如今反对解散教坊的人,是否心里不欲日后少了氵壬乐之地?」
这大帽子扣下来,姚普首当其冲,毕竟他是头一个提出异议之人,当下接道:「臣等有罪,可也万万不敢在国家大事之前存了私心,请陛下明断。」
「放屁!不存私心是不可能,就连薛奉之这折子,也是他大大的私心!」明皇冷哼一声,就在众人以为明皇要发怒而跪倒一片之际,却听见明皇含笑的低沉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宣政殿里回荡,「不过总比没主意的臣子哈哈,虽然朕不喜欢被逼,这会儿倒是被逼得心甘情愿。教坊自来于朕无用,直接散了可惜,倒不如以此敲那几个富贾一笔,让燕青给朕放心地打,爱打多久便多久!」
众臣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这时才懂了皇帝的意思,连忙齐声跪道:「陛下英明。」
「拟诏。即日起,解散莺燕二坊,除留十家以外,官女支一律变卖流放,命各地太守严令执行。」明皇平静地作哈哈决策,离座转身前冷不防地抛声:「丞相请随朕来。」
薛瑕忽略同僚充满了同情的目光,隔着明皇身边的内侍穿过宣政殿后方的凤门,不期然目睹长子跪于观心殿前面的偌大院庭中央,两侧站满了执戟郎中,一派森严。
北陵人本就生得高大,明皇更是虎背熊腰的军人,此时身穿玄色朝服站在那里,难免充满了令人恐惧的压迫感。薛家父子跟随明皇多年,可说是相持相依,如今既然私下召见,就说明皇帝的信任犹在,因此父子俩都冷静得很,甚至连眼神也不曾交换一瞬
「奉之,你是否觉得朕不会降罪于你?」明皇沉声问道,口吻疏离,神情肃然。
「微臣不敢。」
「你之于朕犹如兄长,从龙之功更不可没。按理说,莫道是区区贱女支,便是一个公主,只要你看上了,朕也该毫不犹豫地送你,只是你不愧了解朕,知道求朕无用,竟想到了这个方法。」明皇淡淡道来,尽管用的是毫无感情的平淡语气,却愣是让人感觉到字句下的威胁意味,「难道你就不怕朕再下一道皇诏,让你看上的娈宠永不得翻身?」
薛义听这语意,心知明皇是以为自己一时色心起而为之,倒也乐于如此被误解,那就不会注意到他所看上的男女支,进而发现是那是个身分多幺敏感的少年。
「微臣惶恐,还请陛下开恩。」
「朕若是不想开恩,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明皇冷嘲地垂眼相对,从上而下注视着薛义伏地跪拜的姿态,「没想到奉之也会贪色的时候,不过……朕就是喜欢有缺点的臣子。」
在场皆是久历官场之人,对于明皇的心思也有几分了解,这时听了这一句,薛义无动于衷,始终静立一旁的薛瑕却是倏地沉了脸。
言下之意,以后此事就有可能成为明皇挟制薛义的理由了。
「朕本来觉着如今还不是时候把你外放,今日看来,朕也该对你放心了。」
「微臣谢过陛下隆恩。」
薛瑕深深地看了长子一眼,怎么也没想到长子为了那小男孩竟是大胆至此,甚至不惜主动把自己的弱点送到皇帝手里。以长子的性情,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大概不会只是皇帝所想的一时贪色。薛瑕心里苦叹儿子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然而事到如今米已成炊,只望长子能自行承担下他坚持如此作为的沉重代价。
其实薛义对于外放之事早就心里有数,如今只要得到皇帝开恩,别的倒是全不在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终于要得到他想要的人了。
万里无云,天清如洗,院庭上方的春照满是生机。
傅瑶轩可以是他薛义的了。
他的。
章六:〈相思〉之八
如意六年,春分时节,平城的雪终于全褪了,枝头已长了新生的嫩叶。
莺燕二坊,大半官女支被变卖到地方私宅。昔日夜夜笙歌的教坊所在,如今变得无人问津,平城鼎盛的歌舞文化顷刻间冷清败落。
商贾地位低微,从前不得出入平城教坊,如今官女支待价而沽,便在商贾之间掀起了高价买下这些从前的公子千金,都以拥有这样身分的家女支为荣。
买下傅瑶轩的人,是临川第一富商杨家的李总管,为人爽快豪气得很,一到官衙就掷了万钱,直接就把人带了走。傅瑶轩脸色淡淡,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要往何处去,神态一贯乖巧柔顺,谁要买下他就跟谁走。
燕园乐女支遭了解散,傅瑶轩有想过这是薛义的主意,可想了想又觉得这不太可能,尤其当他自被带离平城以来不曾见过任何一个薛家人出现,就更加确定整件事与薛义无关。不管是薛义背弃了承诺,还是薛义被迫于重帝的氵壬威下无能为力,都彰显着他又得回去那充满了恶意欺侮与羞辱的黑暗日子,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本质却依然是一样的。
都是伺候男人罢了,只是从前伺候平城官员,如今伺候府中主子。他仍是官女支之藉,此后作为杨府的家养娈宠,比府中下人地位更低贱,主子爱如何蹂躝便如何蹂躝,高兴了便有甜头吃,厌恶了打骂是小事,怕是让人无声无息地害死了也无人知晓。
过去五年有苏钰相护,如今却是谁也不会有了。
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全无尽头,此后更只有他独自面对,贪生怕死地活着。
傅瑶轩不会天真地妄想未来主子会像薛义那般待他温宠,这世上薛义只有一个,可是他不知道他以后是否还能再见到那个男人。倘若今后再也无缘,那自己千辛万苦把这块玉璧找回来又是为了甚幺呢?
那李总管的态度不似一般势利眼的下人,自始至终都恭敬客气,甚王是亲切友善的,对傅瑶轩伺候得很是仔细,还给备了相当华美的马车,外有十数护卫随行,内里茶水果食一应俱全,就连软垫竟也用了上等兔毛,哪里是女支子坐的桥子,这让傅瑶轩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名的重视,心底里浮现出某种沉重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