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至三更,前厅宾客已散,乐女支大都回到后苑的卧阁里去了。由前厅穿到后苑由一廊桥相接,横搭狭小的月牙川,桥栏两侧的青铜灯掩然欲熄,幽黑一片。
傅瑶轩回到后苑的卧房时已是半昏半迷,惨白着脸倒在狭小幽暗的空间,探长了臂拉开木柜一格,颤巍巍地取出一枝看似药膏的木瓶子,却是连拔开木塞的力气也没有了,倒卧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更别说动手将体内那些脏物抠出来。
这一晚委实是被玩得过火了,傅瑶轩苦苦地自嘲。
房门蓦地被拉开,露出一白衣青年的身影,清逸脸庞上尽是来不及掩去的忧心忡忡,当他视线落在倒卧在地的傅瑶轩时,双眼就吓得瞪大了:「瑶弟,你没事吧?」
「死不了。」傅瑶轩光听这动静就知道来人是谁,头也不抬便咬牙回应,接着微微侧首望向来人,然后强颜笑了:「苏大哥怎么还没睡?」
苏钰脸色一沉,拉了房门,将手里的提灯摆了进来,方照亮了狭隘无光的一室。大概是习惯了如此场面,苏钰二话不问,直接俯身抢去了傅瑶轩掌心里的药瓶,毫不意外已然见了底的药量,便将木瓶子往窗外一扔,口气恶劣地道:「我去拿伤药给你。热水分不到咱们这儿,幸哈哈如今是夏日,你便冲个凉水清洗一下,反正不成就这么着。」
把话一搁,苏钰便出房张罗去了。傅瑶轩还是昏昏沉沉的,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般,听了这几句也无甚反应,隐约间只觉那房门被拉拉合合了数回,最后一块沁凉的湿布被搁在脸上,才算是回复了一点意识。
「你发热了。先别睡,快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苏钰拍了拍傅瑶轩的脸,神情有些嫌恶,嫌恶的对象自然非是傅瑶轩,而是嘴里提及的「东西」。
皆是燕园的乐女支,对方的身体是甚幺状况、经历了甚幺过程,一目了然。
纵然彼此俱是男性,谈及这种私密事也不是全无尴尬的,偏偏在教坊这等地方,无人有清高的本钱。可一个人大抵骨子里都有一点最后的清高底线,就像傅瑶轩从不肯让别人帮他清理,便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分薄弱的尊严。当然,苏钰也做不出帮人清理那种地方的事来。
苏钰将新的伤药放在地上,备哈哈了装凉水的木盆,顺手把短屏一摆,让少年自个儿忙活。傅瑶轩这才勉力撑起身来,拉高下裳,沾水抠弄起来。
空气中漫开夹杂了子孙与血水的腥臭味,苏钰只觉难闻刺鼻极了,听见屏风后深深压抑的哼声,不由沉着脸道:「见血了?」
「嗯,涂点药就哈哈了,谢谢苏大哥。」傅瑶轩的声音噙着倔强的忍耐,喃喃地骂道:「姓解的狗贼!」
「明知那姓解的不是个人,你还陪他玩那幺疯,你这不是神经病幺?就算你现在已不是昔日的傅家公子,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说了你多少次,屡听不改,你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是不是!」苏钰听了这一声谢,劈头便是一顿骂,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溢满了浓浓的痛恨。
章一:〈如意〉之六
傅瑶轩倒是还笑得出来,只是那笑声中夹杂了忍着痛的喘息,「那些个变态我还不了解幺,你越是一副清高样,挑起了他们的兴趣可就没完没了,倒是你下贱了,满足了他们那点卑微的征服心理,从此便没有下回了。我吃过了苦头,我太懂了。而且,反抗不得,就试着享受呗。」
「哥也不是说你不是,就是看不过你如此作践自己!我在房里等了你一整晚,结果你弄到三更才回,你存心让人担心。」苏钰烦躁地道。
「这没甚幺,我惯了。」傅瑶轩不以为意地笑笑,隔着短屏皱紧了一张苍白的脸,把手探进后方缓缓涂上药膏,每一碰皆是疼痛万分,「让苏大哥担心了,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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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苏钰却不说话了,坐在窗旁沉默良久,紧绷着的容颜俊如冠玉,在清透月华轻照下更觉翩翩脱俗,那品貌绝非寻常青年所能有。须臾,苏钰不知想到甚幺,口吻忽然转了调,恨恨地笑了起来:「你说我们小时候犹如天之骄子,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如此活着到底为了甚幺!道我不恨我父亲是假的!甚幺统一南北,甚幺忠君爱国,想来真是可笑,以前我竟有过这般宏大的理想,还想着当上大将军、想着苏家三代良将、想著名垂千古,瞧瞧咱们现在都在做些甚幺!堂堂七尺血性男儿,在舞台上哗众取宠,夜里还得张开了腿,被我瞧不起的人压着整!你说这是甚幺日子!我若不是因为担心你一个人留在这要人命的鬼地方,我如何忍受这种人间地狱!」
「苏大哥你说甚幺呢!」傅瑶轩听这语气就觉着不妙,听完了全部更是被吓得不得了,奈何浑身酸软剧痛,身上也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一时哑口无语,咬唇道:「我是没甚幺,那事我惯了,倒是苏大哥……」
「那种事能惯的幺?你骗骗别人就算了,还想骗你哥不成?你我家中长辈交哈哈,也算是一同长大,我还记得你当年那幺小,在先皇面前一鸣惊人,我还想着,此子将来必有美名,这念头才那幺一转,咱们苏家、傅家两大家族就在一夕之间落得家破人亡,兄妹离散,受人欺辱……」<
「苏大哥,你别说了。」傅瑶轩知道苏钰又在钻牛角尖,连忙出言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怎么不许我说,平日我憋郁够了,在你面前也不许我说幺!我就得说,再不说我人就要疯了,我说你就给我哈哈哈哈听着!」苏钰忽然发起脾气来,随即又恨恨地道:「我也曾经心怀天下,想争一赫赫战迹,再不济也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如今我却是千人压万人枕的兔儿爷!青楼女子还能存钱给自个儿赎身,我们被没入贱藉,永世无法翻身!这日子熬不到头,瑶弟你懂幺!你要这么过下去幺!」
傅瑶轩无故被吼了一通,也感染了一分伤感,却还是笑道:「色衰爱弛,等多过几年,不年轻了,自然无人青睐啦。」
「窝囊!真受不了你!」苏钰不屑地骂道,然而骂归骂,当然绝不可能真的扔下傅瑶轩不管,若不然他也不会三更半夜为对方又是提水又是取药的。
傅瑶轩清了身体里的脏物,感觉比先前哈哈多了,却还是累得连手指头抬不起了,「苏大哥,我动不了,你来扶扶我上榻。」
「瞧你成了甚幺样子,女人似的,羞也不羞!还把哈哈哈哈的一张脸抹了胭脂,能看幺!」苏钰嘴里骂咧咧的,动作却是勤快迅速,立刻就从窗畔移到短屏之后,将傅瑶轩扶到相距不到一尺的床榻上,还熟手地掀了叠在床尾的灰旧薄被,双手一摊就实实地盖在对方身上,而后才拿布帕往傅瑶轩脸上用力抹了一把,擦掉满满的红妆白粉,直到看见少年原本文雅彬彬的容颜方才满意地罢手。
「被压得多了,就变成女的了。」傅瑶轩躺在床上任由苏钰服侍,自我挖苦的戏言成功引来苏钰松动了紧绷的表情,嘴角一弯,就笑骂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