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想面对他,所以只能丢下一句“随你”就拂袖而去。
当夜,他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我准他抱着孩子走,是因为我见不得他哭。
他在我心里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一个可以和我并肩而论的存在。
我以为自己见识了他的所有手段,却没想到原来眼泪也是一大利器,能哭得我的心脏一阵一阵的跟着难受。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
他总是莫名的叫我心软,而我,已经渐渐知道了自己硬不下心肠的原因。
我有半份胡人的血统,对待感情自然不似大楚这些人一般扭扭捏捏,我按照自己的心意向他示好,但心下终究忐忑难安。
我怕他因为之前的一切而记恨我。那时候我甚至在想,若他想抽我五十鞭子解解气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因为他对我始终有一份若有若无的戒备,但我不急,我喜欢对他好,也喜欢看着他笑。
我觉得他一天一天的跟我亲近,直到那一天……
顾从之把手伸出来,眼里带了些暖意,我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只能呆呆的把手覆上去……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就甩开所有的暗卫,结伴去了我耳闻已久的上元节。
街上的人很多,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顾从之那家伙不知道从从哪里跟着摸出一个戴在脸上,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
这人和我在一起之后,胆子越来越大,他似乎从来没把我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每每折腾我总能想出千奇百怪的花招。
我认命的顺着他消失的方向走过去,然后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同一张面具覆在不同人的脸上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比如这个过胖,而那个太瘦……
我皱着眉,扫视了一圈,但视线仍然只能看到周围。
我忍不住有些焦急,虽然我知道他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等着看我出丑。
前方有人影一闪而过,我立刻追上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带一样面具,穿一样服饰的青年。
我将手伸过去,还没碰到面具,就回过头,淡淡道:“好玩吗?”
身后佝偻着背的老人忽的挺起胸膛,一把掀开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他摇着头直道没意思,但灯下的笑容却十分灿烂。
我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下来的衣服和像孩子一样的笑容,忽然想要紧紧地抱住他。
因为这一刻,我心里泛起的不是丝丝的喜悦,而是浓浓的害怕。
我怕他知道护国公真正的死因。
傅谏与我早有书信往来,破城之前,他曾向我坦言,城中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打算做困兽之斗,与我们放手一搏。
我当时不甚在意,也知道他这样说无非是在向我示好,我看不起这样的小人,但若是可以使伤亡减到最小,我也乐得给他这样一个“立功”的机会。
那个时候我不在意顾从之,所以自然不会想到在意他的家人……
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我不敢想象从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会不会想要见我。
我迫切的想要解决掉傅谏,但他却劝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
无论傅谏是君子还是小人,他都是大楚的第一批降臣,此时若轻易杀掉他,难免会使朝野动荡。
杀?还是不杀?如果可以,那什么时候杀?
我总是过于担心自己会失去他,所以就在这反复的纠结中开始失眠。
我发现自从那个遇上这个人之后,我总是会做一些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比如护国公,比如云起安。
顾慎行的行踪是我之前故意透露出去的,我不能忍受前朝的皇子存活于世,也不能容忍自己要时时防备着身后的刀子。
前者已经完全无法补救,但是后者……云起安必定不会供出顾慎行,这恰是那孩子的一线生机。
那时候,我既想要江山稳固,又想要爱人在侧,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二者不可兼得……
纸终是包不住火的,况且聪慧如他。
面对他的质问,我竟通通无言以对。
我有一个孩子,在他被俘第一天的那个晚上,我带了一个女俘虏回房。
我从没想过她会怀孕。但我还是将孩子留了下来。
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不会再找旁人,有一个孩子,终是好的。
我是这样安慰自己,但却迟迟不敢和从之说起……
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我还有时间慢慢跟他解释,还有时间慢慢等他原谅。
但我见他看我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变成心如死灰,心里忽然涌现出巨大的惶恐。
我想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我圈禁他,是因为不想放他离开。
我不见他,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有勇气把那些拙劣的借口对他说出来。
我以为他会怨我恨我,却从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法来报复我。
护国公的府邸烧起来了。
我看着他不顾我的嘶吼转身走进火海,似乎没有一点留恋,心里忽然就和脑袋一样空了。
他果然最了解我,也最恨我……
顾慎行仰着脸,稚声稚气的问:“小舅舅在那儿?”
小舅舅在那儿?
是啊,你在哪?
我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似乎梗了什么东西,卡的我无法呼吸。
我想到率军夜袭时他狡诈的眼神,想到上元节上他对我的捉弄。
我猜上面那个人一定不是他,顾从之这家伙一定像往常一样,躲在某个地方,一边偷笑,一边嘲讽自己真的信了他。
是了,我不相信他会死。绝不相信!
想通了这一点,我咳出了一口腥甜。
周围的人在惊叫,我却在搜索着他的身影……
别玩了,出来吧。
或者,不出来也可以,你带我走吧……
第43章:番外三顾慎行视角
九岁时护国公府的那场大火,恐怕会是我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发烧,说胡话,夜不能眠,合上眼就是红通通的一片,不管是昏沉还是清醒,只会哭闹着要舅舅。
牧刃寒把我带回宫中医治,御医药材,很是尽心。
大半年之后我终于康复,但从此却忘尽前尘。
牧刃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用阴鸷的目光盯了我半晌,然后一把拂掉我手中的药碗,转身离去。
我看着地上黑漆漆的汁液,身子软了下来。
他不会杀我,但是这碗东西再喝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