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蔑一笑,“你的手抖个不停,吓成这幅样子,还能拿刀吗?”
侍卫中顿时爆发一片低声的讥笑。
沈晏周面无表情,他的手确实在发抖。手腕上数不清的伤口,痊愈后反复再次被切开,一直无法愈合。
然而这一瞬间,五楹大厅被铺天盖地的杀气溢满。
突然所有人都不再笑了,傅清寒低声喝止,“沈晏周,你不要胡来。把小福交出来,剩下的我替你向王爷求情。”
“你替我……求他?”沈晏周遽然回头看着他,“我沈晏周什么时候求过人!”
“你要蛮横到什么时候!”傅清寒吼住他,又转头朝侍卫长拱手,“大人,小福那婢子不知是何处的妖女,欺瞒我兄长多年。这次的事,我兄长是全然不知情的,请大人看在傅某的薄面上……”
“傅公子,王爷被刺这是多大的罪,这不是靠卖你个面子就能善了的!”侍卫长严声道,“你们两个,把沈晏周给我绑起来押入地牢!剩下的人给我进去搜,把那妖女搜出来!”
沈晏周忽然身形一飘,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绕到了一名侍卫身后,修长劲瘦的手指之间红光一闪,抹过了那人的脖子。
“啊!”一声惨叫,那侍卫脖颈喷血,轰然倒下。
“沈晏周!”侍卫长大惊失色,倦雪刀之快,根本让人看不清刀刃在何处。沈晏周从喉咙里发出低笑,如化入水中之墨,广袖挥出,青丝缭绕,眨眼间又落在一名侍卫的肩膀,对着他的侧颈一拂,顿时一整面白墙被喷s-h-e而出的鲜血染红。
“怪物!”侍卫长大吼着挥刀砍过去。那刀身很长,沈晏周被逼得飞身而起,却在下一瞬落在了他的刀面上。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青色的身影便已顺着刀背掠到了侍卫长面前。
“我早说过,让你把刀收起……”他已经伸出的手忽然一顿,冰凉的指尖堪堪停在侍卫长的脖颈上。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蜷回,头也慢慢的转回。他纤细的脖颈下,架着一把通体乌黑刀锋雪亮的长刀。
“斩黄泉……”沈晏周蓦地狂笑起来。
“你适可而止。”傅清寒面如冷霜。
侍卫长颤巍巍跪倒在地,脚下已经积了一片黄褐色的尿液。他勉强发出声音道:“把沈晏周……绑起来……带……带走……”话到末尾已经破了声。
“你们要做什么!”门口的花盆被撞碎,沈靖川衣袍大敞,冠帽凌乱地冲了进来。他一听说福禄王被刺,就知道事情不妙,一路狂奔回沈府。
“三弟!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大哥抓走?”沈靖川一脸震惊。
傅清寒眉心微蹙,沉默不语。四个人押着沈晏周,剩下一队人带着刀进了沈府后院搜查。
“沈家过去从没外人敢进来搜过人……”沈靖川怔怔道,“三弟……”
“阿靖,不要说了。”沈晏周用眼神镇住了他。
侍卫们押着沈晏周出去,傅清寒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以为他定要回头再对自己说些什么,无论是讥讽还是叱骂。
但沈晏周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十四章
沈靖川坐在一片狼藉的大厅中一言不发。他从小养尊处优,生长在父兄的庇护下,未曾遭受过家中这种变故。
严问山扶起一把椅子,用袖子拂去尘土坐在他对面。
他用手在沈靖川面前挥了挥,“阿靖,给点反应。”
沈靖川深深喟叹一声,“好想直接杀了那贼王,把我大哥救出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严问山抚了抚他的肩膀,“暗夜御史大人不允我们对贼王下手,定然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我不想再做官了,倒不如落草为寇去劫狱救我大哥。”沈靖川捂住了眼睛。
“对不起,你本生x-ing自由,却被我拉入官场。”严问山叹了口气。
“媳妇,你别这么说!”沈靖川连忙道,“我也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把我哥救出来!”
“你大哥早年闯荡江湖,收留的那个叫小福的婢女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物。我们查了这么久都没听说福禄王有这么个仇家,所以我推测她恐怕是见不惯福禄王用你大哥的血解毒,所以才去刺杀福禄王。至于你大哥倒未必知情,否则以他的个x-ing,要杀福禄王根本不会借旁人之手,”严问山分析道,“福禄王那边,我觉得也未必就认定了小福是你大哥指使的,他们之所以扣下你大哥,恐怕还是因为顾虑枝叶蛊。”
“你想,福禄王在制出解药之前,为了缓解毒发完全依赖你大哥血中的枝蛊。他曾想把你大哥带到王府去,却被你三弟回绝了。如今这么一个机会,他正好借机把你大哥留在眼皮子下面看管,以防制出解药前出什么事故,”严问山继续道,“所以我认为事情肯定有转机,但需要你三弟从中周旋。”
“我三弟?他都快把我气死了!我大哥纵是百般不好,那也是自家人,他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帮王府的人抓自己亲哥哥?”沈靖川一提起来就怒不可遏。
“当时那种情况倒也怨不得他,若真任由你大哥把那群侍卫全杀光,事情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严问山道。
“那也是他们逼的!他们要搜我们家,我大哥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沈靖川拍着桌子。
严问山把手扣在他的手上按住了,“我倒觉得,你大哥恐怕是为了拖延这些侍卫,给那小福赢出逃跑的时间”
沈靖川一愣,“我倒没想过这一层。”
严问山笑了笑,“据我所观,你这两位兄弟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你就不要太操心了。说起来,还是尽快找你三弟,商量个对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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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川压着怒气推开书房的门,找到傅清寒时,他正对着桌前一只小瓷瓶发愣。
“鸩羽?你怎么会有这种药?”沈靖川惊诧。
“鸩羽是什么?”傅清寒抬起头看着他,“这是从沈晏周身上掉出来的。”
“是止疼的药,”沈靖川道,“说是药,倒不如说是毒。这东西长期服用,极伤脾胃,还会让身体越来越差。”
“可我见沈晏周常吃?既然毒x-ing这么大,他为什么还要吃,岂非饮鸩止渴”傅清寒蹙眉问。他一直以为沈晏周吃得不过是寻常的疗伤药,今日却头一次听说他吃得竟是毒药,而沈靖川却还不阻止他,莫名焦躁起来。
“是不是饮鸩止渴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沈靖川忽然凉凉地问。
“你什么意思?”傅清寒紧紧盯着他,心口袭来一股不安。
“自从你离家出走,大哥就抑郁成疾。这些年你真以为他找不到你?他只要随便动动江湖关系就能把你带回来,可是他就算病入膏肓,也不肯这么做,”沈靖川闭上了眼睛,绝望道,“你在外面的时候,他就这么一边默默地听着你的消息,一边静静等死。”
“三弟,你本来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自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沈靖川怜悯地看着他,“你小时候,竟然那么迷恋大哥。他做的很多事的确是疯得离谱,可是你却惟命是从地接受。这样强烈的迷恋,想不到也会完全散去。”
“就像你说的,那只是迷恋罢了!他对我也只不过是迷恋而已,”傅清寒咬紧了牙,“这种东西不是爱,是病!”
“世人给感情冠以各种名目,非要找出细微的差别。然而爱和迷恋,不过泾渭之水,虽一清一浊,终要汇成一条河,”沈靖川道,“如果你不愿意让他难过,就不要伤害他。如果你不想看他死,就去救他。我认为所谓的感情,但凭本心,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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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寒赶到王府,天y-in欲雨。他想向往常那般求见,王府侍卫却拦住了他,“王爷身子不适,还未醒来。”
“王爷还没醒吗?”傅清寒心中惴惴不安。
“是,傅公子请回吧。”
傅清寒没有离开,眉心如常蹙着,“请容在下在此等王爷苏醒,有要事相求。”
只等了一会儿,云层越压越低,须臾便下起雨来。傅清寒的冠发被打s-hi,鬓角一小缕发丝垂了下来。
沈晏周,舌尖微卷就能说出的熟悉名字。时时刻刻如千钧之重,放在心头可以压塌一片血r_ou_。傅清寒一心觉得自己是成大事的人,所谓一将功成万古骨枯,可他如今却还是为了一个人在雨中苦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