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涯望了林长照一眼,恰好他也望过来,二人相视一笑。他们均着红衣,一个在新郎身侧,一个在新娘身侧,隔着一段距离相望,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也好似一对佳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喜宴上,徐绍与柳解语向孟承业敬了酒,又跟贺之照这个媒人谢礼。贺之照又是媒人又是恩师,徐绍对他的提点之恩感激万分,与他多喝了几杯。贺之照坐下时面颊微红,被酒量极好的何�c-h-a��笑了一番。
徐绍再过几日就要走马上任,国子监是不会再去了,几位同窗难免遗憾,却也真心为他高兴,盼着他飞黄腾达。都是年纪相近的男子,又都是洒脱的读书人,酒桌上自是谈得来。
孟时涯最是不受约束的,他在外还知道避讳,在家里只知亲近。柳解语虽是他表妹又嫁了人,他也不会为礼节冷落了她。徐绍又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柳解语的。故而柳解语被拉着坐下,也与他们喝了几杯。柳解语在折柳台见多了客人,媚人的功夫没学会,说话倒是摸着了几分门道,既不失礼,又不生疏,一番话下来说得在座学子钦佩又羡慕,对徐绍更是高看了几分。
徐绍朝中有孟承业依靠,家里柳解语又是有几分手腕的,孟时涯一点儿也不担心。
一顿喜宴吃到了入夜天黑,座上诸人多少有了些醉意。孟时涯对新婚夫妇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带着几位学子一同回国子监了。
上马车时,林长照犹豫片刻,转身去了贺之照的车驾。孟时涯在一旁瞧着,并没有出声,眼看林长照得了贺之照准许钻进了他的马车,才吩咐马夫驾车。
孟时涯洗漱过后,换了寝衣准备入睡,发现林长照还没有回来,顿时没了睡意。他披着袍子坐在书案前,趁着烛光写了几幅字,又翻了一会儿书,仍不见林长照踪影。
明知林长照可能在贺之照住处,孟时涯还是放心不下,一颗心悬在那儿,也不知担忧些什么。
他实在等不了,就挑了灯笼出去。顺着小径走了一段路,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慢吞吞地走着,脚步还算稳当,只是耷拉着双肩,似乎没什么精神。
孟时涯急忙迎上去,抬起灯笼看了看那人。
正是林长照。
“怎么弄得浑身都是水?”孟时涯急道,“天要冷了,冻病了怎么办?”
林长照笑了笑:“没什么。贺大人他……他其实不能多饮酒,否则身上会长红疹。我给他擦脸,被他不小心打翻了铜盆。”
孟时涯愣住了。
为贺之照擦脸?他身上起红疹,如何只会擦了脸……他们难道……
再想想,也只得叹息,叫自己莫在想下去。
早先林长照受伤,都是贺之照为他擦身子抹药,他们二人于礼不合的事情早做过了,又何必在乎这一件?
只是想到或许再过不久,林长照就要跟贺之照结为百年之好,正如前世那般,孟时涯心里依旧痛得厉害。
林长照回屋里洗漱完毕,换了衣衫,没有回床上躺着,却跑到竹林里散步去了。孟时涯拿他没办法,只好带了件披风过去陪着。
林长照满腹心事,沉思良久,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孟时涯,问道:“你觉得……我缠着贺大人,是不是做错了?”
孟时涯轻声笑道:“情之所钟,有什么错?”
林长照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过了一会儿,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看了孟时涯一眼,“他若是后悔了,我活着……我便不知为什么活着了……”
林长照垂头丧气地回房了。孟时涯本想安慰他几句的,可惜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他独自坐在竹亭里,想着前世的事情,想着这一世的种种,最终只落得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他孟时涯若是不能叫林长照得偿所愿,那才是真的白活了两辈子!
新帝即位
宏泰二十三年冬,帝崩,太子李云重即位,谕令大周举国服丧三月。
宏泰帝谥号“景”,是为颂扬其在位年间,江山社稷安稳,抵御外侵立下功业。新帝在周景帝下葬七日后,举办登基大典,祭告宗庙先祖,张榜天下,待过了除夕则改年号为“宣文”。
李云重称帝,比起前世,竟提前了近两年。
这其中自然有孟时涯的功劳。
但他到底只是个未曾出仕的学子,再大的功劳也换不来帝王的当面奖赏,于是好处落在了孟承业的头上。
孟承业成了太傅,真正的一品大员,虽无实权,却能左右帝王的政令施行。贺之照接替孟承业做了吏部尚书,以雷霆手段彰显了其能力。吏部早被孟承业整顿得无可挑剔,贺之照却借由官员职位变迁升降,硬是插手到了其他各部,短短数月光景,新帝朝中一改往日懒散怠慢,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李云重依仗的重臣都是值得信赖的,他本人也素来勤政爱民,行事决断毅然,大周朝种种弊端逐一得到革除,他便将目光放到各州府,打算徐徐图之,改变各地贪污腐败成风的局面。
孟时涯数月来,一面在国子监听课读书,一面跟着韩胜习武听讲兵法,偶尔得了空便回孟府听孟承业说起朝中要事。他整日忙忙碌碌,比起前世花天酒地,竟还要坦然自在。
转眼年关将近,国子监放了假,外地学子纷纷离京返乡,唯有几个没有去处的留在国子监。孟时涯担心林长照在竹涛院呆着太孤独,一直没有搬回孟府,每晚陪他在癸字号房住。
腊月二十三,大周朝素来有过小年的习俗,赵嬷嬷遣荻秋催了好几回,孟时涯无法,想着叫上林长照随他到孟府过年。谁知找了一圈,不见林长照的身影。
外面飘起了雪花,鹅毛一般洋洋洒洒,不多时国子监就落了一层洁白,银装素裹的煞是好看。孟时涯无心欣赏,披上大氅打算出门去寻,刚刚来到国子监大门口,就瞧见林长照裹着大氅,悠然踏上了台阶。
视线相对,林长照展露笑颜,欢欢喜喜地快走几步,带了几分雀跃冲孟时涯道:“孟兄,我正要找你。”
“哦?”孟时涯觉得稀奇,这几个月,林长照但凡无事,都会跟着贺之照到处跑,何曾主动找过他?
林长照颇为兴奋,双眸中闪烁着亮光:“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拉着孟时涯胳膊,转身就走。
他发上落了层雪,孟时涯看了一眼,抬手那袖子给他拂去。林长照起初吓了一跳,伸手来挡,发觉是孟时涯,才释然笑了。
他们顺着朱雀街走了一段路,拐几个弯,穿过两条小街巷,转到了甘棠街。甘棠街住的都是大周文人世家,甚少有店铺酒肆,街道宽阔又清静,比之于朱雀、玄武大街上的宅子,售价向来低不了多少。
孟时涯心中有了猜测,既为他高兴,又有些失落。
大约两炷香后,他们来到一处宅院前,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只是大门上方空着,没有牌匾。
他们走了一段路,身上落满积雪,林长照急着推门进去,孟时涯拉了他一把,叫他把积雪抖落,才与他并肩进了院子。
进门有照壁挡着,绕过�ch-ou��照壁,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极为宽阔的院落,地上铺了青砖,院子正当中却栽着一棵树。孟时涯认出来,这是一棵杏花树。
杏花树许是长了几十年,虬枝盘曲,斜枝蜿蜒,挂着一层积雪,颇有意境。
孟时涯脚步放慢,目光凝聚在那棵树上,想着它到了初春开满杏花会是怎样的风情。
“这院子不大,前院倒还好,后院只要一口水井,一方菜地,一间厨房。想来房子的旧主人是个喜好风雅的,才把宅院建得这般奇怪……他的子孙经商赚了大钱,看不上这院子,又不舍得卖掉,我便花了钱租了下来……”
林长照顺着回廊,领他到正堂去,脚步匆匆,脸上泛出了红晕。
直到进了门,孟时涯才明白,林长照主动来寻他是有缘由的。
正堂里坐着贺之照,还有一个作寻常公子打扮的大周皇帝,李云重。
“学生孟时涯,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孟时涯跪地,恭敬行了大礼,被一只白皙的手扶起来。
少年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孟时涯,身上披着狐裘,脖子里一圈雪白的狐狸绒毛,衬得他一张略瘦的脸庞越发唇红齿白。李云重长大少许,模样似乎更像传闻中容颜倾城的淑贵妃。
孟时涯只觉得他与林长照气质相似,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颇为失礼,屏息凝神不敢再放肆。
李云重倒也不与他计较,给他赐了座。四个人按照尊卑先后落座,跟着李云重的何公公亲自端来了热茶给他们添上,随后不等李云重吩咐就退到了门外。
李云重瞧了瞧他们二人,笑道:“辛苦林公子跑一趟了。寡人闲来无事,到处走走,碰巧在门口遇上林公子与贺大人,想着许久不曾见孟太傅家的公子,便叫林公子请你来,寡人与你说几句话。”
孟时涯瞥了贺之照一眼,贺之照嘴角微弯,眼底却没有笑意,看起来心情不畅快。
孟时涯道:“请陛下吩咐。”
“寡人听闻,孟公子与韩将军勤学武艺,探讨兵法布阵,心中诧异。孟公子是打算弃文从武?”
“不敢欺瞒陛下,学生正有此打算。大周内无隐患,外却有北姜与燕国虎视眈眈,学生外祖父曾是大周的虎将,将门多热血男儿,学生愿做武将,为大周开疆扩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