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刘据说的内容和刘彻目前的情况多少有些出入,但总归还是准备平复乱党的,刘彻心中宽慰,再接近看过去时,却好奇地发现刘据脸上的表情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神情自带一股悲凉之感。
刘彻想再近些问问刘据这长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他一向饱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太子,此时愁眉不展,脸上露出了如同开刃宝剑一般的森冷之感。
当他当靠近的时候,只变幻成了一股凉风,拂过刘据的脸庞,朝他身后飞去。
未央宫宏伟的建筑群在刘彻脚下迅速后退,一处比未央宫更加富丽堂皇的大殿出现在他面前,那是建章宫的前殿,两侧的凤阙上,铜凤昂首迎风展翅。
刘彻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建章宫前殿的玉阶上,冷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刘屈氂:“来人,颁布朕的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暂时都归丞相统辖,和占据武库的叛军交战。”
刘屈氂唯唯诺诺着离开。
“侍郎马通,现在拿着朕所发的符节,去调长水、宣曲胡骑,与丞相军会合。”
“征调船兵楫棹士,交由大鸿胪商丘成率领指挥,协助丞相军。”
刘彻看着“自己”冷静地对大臣们下着一个个作战指挥安排,心里满意,如此周密的部署,想来那长安城作乱的江充乱党,这次肯定很快就会被收拾了吧。
眼前一阵眩晕,刘彻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长安城的上空,而此时的长安城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平和繁荣,在刘彻面前展现了一副狰狞的长卷。
在长乐宫西门和北宫之间的街道上,太子率领的由释放的囚徒和发动的长安四市的数万名百姓和丞相刘屈氂率领的官兵在街道上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地上到处躺着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鲜血像水一样流入街道两旁的水沟,整条街道就如同被血洗过一般。
人的呐喊,刀剑撞击的声音,马的嘶鸣声,还有弓箭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
刘彻这才震惊得发现,那个站立在建章宫台阶上的“自己”口中的乱党竟然指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刘据在战斗中展示了远超过刘彻想象的冷静和坚韧,也许是身上也流淌着的另外一半来自卫家的血里天生的对战斗的悟x_ing,刘据在五天艰苦卓绝的战斗中迅速成长起来,带着一群临时组成完全没有训练过的队伍,竟然把丞相刘屈氂率领的正规军打得哭爹喊娘。
但是“刘彻”的手段肯定比儿子更胜一筹。随着“刘彻”亲手派遣的侍郎莽通追上胡骑,斩杀如侯,带着胡骑进入长安城,捕获太子少傅石德;而大鸿胪商丘成奋力拼杀,捉住和石德一起指挥太子方队伍的太子门客张光,太子这边开始溃败。
再加上长安城里到处在说“太子谋反”,原本依附太子的民心也渐渐失去,与此同时更多的官兵加入丞相那边的军队,刘据没有办法,只好往南逃向覆盎门,准备从那里逃出,将一整个刀山血海的长安城留在了身后。
刘彻发现自己来到了未央宫椒房殿的上空,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旨前往收回皇后的印玺和绶带。
身着华服,鬓发斑白的卫子夫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神色,她平静地询问宗正刘长:“太子已经平安出城了吗?”
刘长恭敬地回答:“司直田仁私自放太子出城,被陛下诛杀,御史大夫暴胜之曾阻拦丞相杀田仁,被陛下问罪,惶恐自杀。”
“田仁是个义士,我该好好谢谢他。”卫子夫微笑而客气地说,“皇后玺绶我先前发长乐宫卫士的时候用过收起来了,两位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在椒房殿的高台上,卫子夫转头朝西北望了一眼,在这里依稀可以看到遥远处建章宫高耸的凤阙,她收回眼神,再也不留恋地迈步走进寝殿,长御倚华将殿门轻掩上,将如血般落日的余晖挡了外头。
卫子夫在铜镜前坐了下来,看着镜中早已衰老的面庞,闭上了眼睛。
幽暗深处似乎有孩童唱着那首曾经长安城街头每个小儿都会唱的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子夫冷笑一声,抬起手绞断了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从此往后,天上人间,不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上曰:“侍郎莽通获反将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少傅石德,可谓元功矣。大鸿胪商丘成力战获反将张光。其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汉书·刘屈氂传》
巫蛊之祸太惨了,番外不想按照历史上真实的巫蛊之祸的流程再写一遍了,可能会从历史上张贺的角度简单交代一下
第187章 轮回
夕阳最终沉落了, 飘飞的白绫在夜色中舞动, 仿佛一缕消散的幽魂。
刘彻下意识地上前去抱解, 那悬挂在白绫上的人的脸却变成了刘据,一袭黑衣的太子紧闭双眼,身躯早已冰冷。
刘彻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唤人, 却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的农夫倒将下来, 身上扎满了箭矢, 还有多处刀伤,表情狰狞, 似乎临死前还在和什么人搏斗。
在更远一点的地上,躺着刘据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刘彻记得自己前不久刚抱过他们, 还是会撒娇的年龄, 其中一个面容长得颇似刘据。
而如今这些人都成了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再也不会回应刘彻的任何呼唤了。
一个声音从高空响起:“这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你容许了这样的惨剧发生。”
一幕幕画面迅速地在刘彻面前切换, 他看到了刘进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托付给别人, 在刘进身边跟着刘幸君和两个他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和男子。他们刚离开不久,就被人杀死在路上。
他看到了北宫里史良娣在发髻上簪上最后一朵绢花,然后冷笑着面对手持刀剑朝她逼近的卫兵。
他看到了长安城上血流如河, 几万的冤魂一齐在暗无月光的夜里号哭。
他看到那持续不断的杀戮,仿佛永无止境。
这难道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吗?刘彻想要阻止这些事情,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掠过。
最后画面定格在长安城一座陌生的楼台上,年迈的“自己”站在高台上, 临风远眺,泪如泉涌。
那个声音还在头顶回旋,冷漠、神秘又玄妙:“这一切都如你所见。”
“这是个噩梦,不是真的。”刘彻高喊道。
“你所见到的,无一不是真实。”那个声音无情地回应。
“那么我就要改变它!”刘彻对着天空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至少这一切现在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确实有很多人和你一样,迫切地想要改变这既定的天命。”那个声音说完之后,在刘彻面前出现一团旋转的亮光。
刘彻用袖子遮在眼睛上方,勉强看清了光团里的画面,那是看起来比现在略微年长稳重些的张安世,跪在地上向自己求情。
“臣恳请陛下宽恕家兄的死罪,臣愿以身相代。”张安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石条路面之上,眼看磕出了血。
刘彻听到那个“自己”命人将张安世搀扶起来,对张安世说:“既然如此,就减为宫刑吧。”
张安世连连谢恩,接着画面一转,随着张安世来了一处狭□□仄的空间,张贺奄奄一息地躺在铺着几根枯Cao的地面上,旁边放着凉掉的粥。
刘彻从来没有看过眼神这么灰暗涣散的张贺,仿佛整个灵魂已经被从躯壳里抽取了,听到有人唤他“大兄”,只是茫然地抬起眼帘。
“人死不能复生。”刘彻听到张安世这般劝说张贺,接着又压低声音细语了几句,隐约听到了“皇曾孙”云云。
张贺的眼睛突然恢复了亮光,他抓住张安世的衣袖,双手甚至有些颤抖,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张安世握住了张贺枯瘦如树枝的手,轻叹了一口气,“活着才有希望,如今太子只余这一脉,大兄可千万不能再绝食了。”
“我会活下去,保护好那个孩子,以报答殿下对我的恩情。”张贺郑重地说。
刘彻还要再看个究竟,却看到那团亮光自张贺身上发出,越来越亮,越来越扩大,最后纯粹的白光将刘彻整个人都淹没了。
那个声音在看不到的地方回响:“那么多人冤死的怨气和执念,才有了这么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所有的关键都在你看到的那个人身上,这便是上天赐给你改变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真实的唯一机会。”
刘彻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着,仿佛溺水的人刚从幽深的水底游将上来。
“醒了,陛下终于醒了!”
刘彻听到身边不少人欣喜地说道,金日磾膝行上前,脸上犹有泪痕:“陛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刘彻在金日磾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镇定心神问道:“朕怎么了?”
金日磾哽咽着回答:“陛下昏迷了一天一夜,滴水不进,太医开出的药都喂不进去,臣等日夜为陛下揪心。”
“一天一夜……”刘彻自然不能和众人提及他梦中的奇遇,只是迅速准备下榻——说来也奇怪,做了那个十足的噩梦之后,他身体里的病气反倒一扫而空,整个人也有力气站起来了,这不由得让他相信自己可能真的是遇到了神仙。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长安城里的太子不知道怎么样了,经过那个噩梦的折磨,刘彻再也不想经历一遍失去至亲的痛苦,他高声对宫人吩咐道:“给朕拿正装来,朕要立刻赶往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