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番外 作者:若花辞树(下)【完结】(28)

2019-01-26  作者|标签:若花辞树

  这些,卫秀是不会说的。濮阳问起,她也只言生来底子薄而已。以前是挟恨迁怒,不愿说,而今是怕她难过,不忍说。

  卫秀只觉全身如置热火炽烤,内里闷热虚弱,半点不得安稳。可她又没力气动弹,便闭着眼,在半梦半醒中沉浮,时而惊醒,时而昏睡。

  濮阳在边上守着,端茶递水,都不假手他人,连午膳都是匆匆扒了几口,又回来喂卫秀用药。

  卫秀每次醒来,总是能看到她,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劝她去歇着,不要累坏了自己。濮阳口上好好地答应,其实仍旧半步不肯离。

  卫秀无奈,终于在夜色降临之时,让濮阳上榻来。她身上都是药味,又怕过了病气给她,这阵子都是分榻而眠,可濮阳这般时时伴着她,再讲究又有什么分别。

  濮阳躺到她身边,鼻间弥漫都是苦苦的药味,卫秀穿着白色的中衣,这一病,她比以前更瘦了。濮阳心中酸涩,在锦被底下握着她的手。

  卫秀感觉到,转头过来,她的眼睛不复平日清亮,像蒙了一层y-in翳。

  “七娘,睡一会儿。”她昨夜就没怎么合眼,又强撑一日,卫秀很担心她。

  濮阳连忙道:“嗯,我就睡,你也歇着,别管我。”

  卫秀勉强一笑:“我都睡了好久了……”

  濮阳凝神听着,再一看,她又昏睡了。

  濮阳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卫秀从前也病,却没有一回病得这样重这样久。

  皇帝再宫中也听说了,从忙于立太孙的诸多事宜中ch-ou身出来,遣医送药,赐金赐物,还派了窦回亲去,安慰公主。

  窦回回来,神色不怎么好,皇帝见了便很心惊,七娘新婚不到一年,驸马千万不能有事。又等半月,仍不见好,他想来想去,召了濮阳来,口上安慰她,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驸马撑不下去的准备。

  濮阳唯唯应着,什么都听不进去。皇帝无法,原还偷偷物色还有什么才俊可以给七娘留着,此时一看,恐怕再好的人,在七娘那里,都不如卫秀,就如再好的女子,他见了都忘不了皇后一样。又安慰两句,只得让她回去。

  皇帝这里也忙着,他压下了诸王,立太孙的大典也在准备。一步步都在正轨上。待萧德文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他就可以教他国事,然后再削弱诸王。没有威胁的叔王,太孙应当不至于容不下。

  萧德文也像模像样地来看过好几回。卫秀一病不起,他是真的难过,他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人像卫秀这般有本事,纵然祖父要提拔他,将家业传给他,他心怀感激,还是觉得是卫秀的功劳。

  可惜这些功劳在萧德文登基之前,都是不能拿来夸耀的,他只能搜肠刮肚地安慰卫秀,让她快点好起来。她若不好,将来他与叔父们冲突,祖父不肯帮他,可怎么是好。

  来来往往探病的人很多。濮阳见了心烦,最终干脆闭门了,令长史记下来访宾客之名,等卫秀好了,她再去回访致谢。

  皇帝觉得卫秀是不会好了,病了这么久,身体早就垮了。但濮阳从未做此想,她只是觉得卫秀病了,很辛苦,她很心疼,恨不能以身相代,但卫秀会大好的。

  卫秀在昏睡中,脑子昏昏沉沉的,她还是会梦到父母,会梦到兄长,不单是那血腥的一夜,还有平安的时候,父亲与兄长练剑,母亲在旁含笑看着,而她则是偎在母亲身旁玩耍。她能记得的不多了,好的、坏的掺在一起,变成光怪陆离的场景,一时是母亲在笑,一时是她满脸是血的倒在血泊中,一时是兄长洒脱挥剑,一时是他整臂被削下来,倒在山地上,死不瞑目。

  她好像听到了兄长的诘问,问她为何不去复仇,只图安乐。她好像还听到父亲质问她,怎么做了萧懿的子婿,是否忘了自己姓什么。

  卫秀知道这是梦,可心中的羞愧、歉疚仍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她这样子,就算是入九泉,也无颜见父兄的。

  她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弱。濮阳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公主府中已是凄风苦雨,可公主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仿佛驸马只是微恙,明日便能康复一般。

  濮阳如此,也让许多人像是有了主心骨。严焕等人快要急疯了,见此,多少也安心了一下。公主日日照料先生,先生有什么,她是最先知道的。她既不急,必然还没有到最差的地步。

  可究竟如何,也只有濮阳自己知道。

  是日深夜,卫秀醒来,映着昏暗烛光,看到濮阳在她身旁。

  濮阳见她醒来,柔声问道:“粥一直温着,可要用一些?”

  卫秀摇了摇头,眼睛一直看在濮阳身上。

  濮阳闻此,也没有勉强,平躺在她身边,与她说道:“阿秀,昨日立太孙了,萧德文将来会欺负我,你说了会保护我的。”

  “阿秀,诸王仍不死心,我不帮他们,他们记恨在心,有朝一日得势,一定不会放过我。”

  卫秀动了动唇,却因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她担忧地看着濮阳,这条路是她为濮阳划定的,不陪她走下去,她委实放心不下。

  濮阳又道:“阿秀,陛下想给我择新驸马了,这真是好笑,你分明还好端端地在这里。”

  卫秀眼中显出着急,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濮阳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终于落下泪来:“你当真如此狠心,要用一年夫妻之情,换取我半生孤苦相思?”

  卫秀自然是不肯的,她病得天昏地暗,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是濮阳了。被她一说,心疼得像刀戳。倘若欢愉只是短暂,永恒的是伤苦,那她们又何必爱这一场。

  卫秀拭去濮阳脸上的泪水,努力提起精神来劝慰:“不会的……有我呢……”

  听她嗓音干哑,可到底是连日来难得的清醒,濮阳红着眼睛,破涕而笑。

  见她一笑,卫秀像是干旱之中乍逢甘霖的禾苗,心中好受多了。

  第90章

  卫秀就怕濮阳受欺负,现在有皇帝在, 会维护她,将来皇帝晏驾之后呢?听闻已立太孙, 又听闻诸王仍在负隅顽抗, 她便竭力振作起来,想问个明白。

  萧德文是个白眼狼啊, 他羽翼丰满, 濮阳不会有什么好处,诸王更不用说了, 都是狼心狗肺之辈,濮阳落他们手里, 只会尸骨无存。

  卫秀怎么放心得下。缓过一阵,便挣扎着抱住濮阳,让她像往常一样,依靠在她怀中。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笑意都是虚弱的, 濮阳不敢太过靠着, 只是轻贴着她的胸口,低声道:“你快好起来,不要让他们欺负我。”

  “我马上就好,我要跟你过一辈子……”卫秀满是不舍的声音渐渐地消下去。

  濮阳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没有声响,便知她又昏睡了。

  驸马的病情在好转,虽好得慢,但确实在好起来。京中都吃了一惊,大家都准备好了濮阳公主驸马挺不过来了,濮阳殿下才过新婚又逢新寡真是可怜,谁知,缠绵病榻半年有余,卫驸马居然开始病愈了。京中各人,各怀心思,有喜有忧,不论怎么说,卫秀总算撑过这一场大病。

  卫秀躺过春日,躺过夏日,此时窗户开着,秋老虎扫荡,盛夏余热犹在。房中的空气流通起来,药味也散开不少。

  婢子端了刚熬好的粥来。粥熬得极为软糯稀薄,利于消化。濮阳令她放到一旁,起身扶卫秀起来。

  卫秀身子一动,胸口气息不顺,低头咳嗽起来。濮阳忙令关了窗,别让风进来,又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卫秀见婢子往窗户走去,忙揪着濮阳的袖口,道:“别,别关。”见濮阳不赞同地看着她,她讨好地央求道:“人都发霉了,让我透透气吧。”

  濮阳拿她没办法,只好做了个手势,令婢子都退下。婢子们皆掩唇偷笑,低眉顺眼地退出室外,带上了门。

  驸马一好,府中流动的空气都轻快活跃了不少。

  “目下日头正盛,过会儿y-in下来,就关了窗户。”卫秀跟濮阳解释。

  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室内一扫大半年来的y-in郁,也随之升温,好似庭中叫日头烤得滚烫的石头一般,有着夏日独有的热闹喧嚣。

  这种喧嚣在炎炎酷暑只会使人心烦,但卫秀闷在室中大半年,外头的宽阔景物,哪怕只是看着,都让她觉得自己也跟着鲜活舒畅。

  见她知晓分寸,濮阳也不说什么,抬手摸过她耳前鬓角,躺过一觉,她的发髻松散了。她总是注意形象,衣衫整洁,不留褶皱,发髻端正,严谨温敦。虽然卫秀对自己腿上的不便,闭口不言,但濮阳知道,她是很在意的,正因在意,她才从不去提,便是提了也是仿佛浑不在意的自嘲,正因在意,她极力使自己看上去齐整,在外形上与常人无异。

  但这一病,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卫秀见濮阳抚摸着她的鬓角不说话,也抬手摸了摸,好像不那么平整了,她顿觉拘谨,又想显得不在意,便笑了笑,道:“乱了?”

  濮阳察觉她眼底那抹紧张,收回手,端起粥碗,随口道:“乱了一点,比王清好多了。”王清是丞相长孙,濮阳的表兄,年近三旬,是一狂士,喜服五石散,衣衫不整,发丝散乱,自以狂放不羁,王相见了他就掩鼻,偏生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每有诗赋,俱是传世之作,天下文人争相传阅。

  卫秀见过他,想起他那样子不禁一笑,但也钦佩:“阿兄文采斐然,他的佳作,我都背得下来。”

  见她别转移了注意,濮阳这才安心下来,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是大幸。

  粥还冒着热气,炎炎夏日,十分烫口。濮阳吹到温热,喂给卫秀,卫秀努力进了半碗,再多便咽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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