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这样……”他砸了砸嘴,目光停留在另一本缺失了几页的杂志上,他依稀记得这一期有一篇“来自日本的帅气捕手与知名模特疑有地下情、相约某饭店”的报道、害他那一周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电话和约谈——他口中干涩、突然有点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你现在这样,他又不知道、照样自在逍遥他的……你这种……徒劳——又是何必呢?”
“直接找他谈谈不好吗?”
就像当初在学校时,夕阳下投手站得笔直,对自己的队长深深鞠躬,“该怎么做前辈教教我!”
“仓持前辈。”青道的队友们都记得他太阳般的笑容和永远高昂的斗志——却似乎忘记了在这背后支撑的、是从少年时期起就根深蒂固的执拗与固执,“没有什么可谈的。”
“我和他之前,如果没有了木奉球,还有什么可以谈的呢?”
泽村眼睛盯着地板,话说得快又流畅——仓持甚至怀疑他已经不知多少遍在心中这样对自己组织语言、用他那一点可怜的国文水平说服了自己,“你看,我和他从认识时候起,他是捕手、我是投手,我们想要打木奉球、想要站在场上赢得比赛——我们的初识、我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些许红,可疑的红晕从耳根满满爬到脸颊,他继续说道,“都和木奉球相关。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这样一起走到很远——”
“可是,如果再也没有木奉球了呢?”
他突然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仓持,“我没有办法再打木奉球了啊!”
——继发x_ing腓总神经损伤。说实在的,没有造成小腿肌严重萎缩至残疾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你们还是可以聊……这个、木奉球的,对吧……”仓持有气无力地回道,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言语干瘪无力。
泽村笑了起来,“仓持前辈,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他笑容明媚,笑意却不达眼底。
“讲这种事情也实在怪没意思的。”泽村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早点休息了吧,明天早上你还要早起赶新干线不是吗?”
话题转移的也着实够生硬。但说到仓持明日离开的事情,泽村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这件事情上了。
“啊而且——”泽村一击手掌,“这个天气明天一定要记得带伞。”
“这天气可真烦。”还未从方才尴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仓持难得顺从地跟着后辈的话题,趿了拖鞋跟着他向洗手间走去,“刚觉得有几丝雨在脸上飘,打开伞——结果天又放晴了。真不知道该不该带伞。”
“这种天气,”泽村懒洋洋地评价着,一边拿了崭新的牙刷给仓持,“就是专门掉伞的。不叫晴天、雨天,叫掉伞天。不带嘛、不放心;带了嘛、又不甘心;随便哪里一搁忘了就掉了呢!”
就像他和他之间的感情,在没有共同点、用不着的时候,随便哪里一搁——
就忘掉了。
第2章 用伞天
这绝对是御幸一也二十八年人生中所经历的最为狼狈的一场雨。
洛杉矶很少下雨,太阳从这个夏季一直灿烂到下一个夏季,针织衫外加一件薄外套就能撑过一整个冬天。而在御幸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个六月,太平洋上的风浪朝东倾斜了那么些许,没有任何预兆地,在夜晚十一点时分大雨倾盆。
比赛将将结束后的道奇体育场仍然喧嚣无比。
观众席上有尚未离席的三三两两球迷,或许是比赛过于乏味令他们失望、中途去买了几大杯啤酒、咕噜噜下肚喝高了,他们互相搀扶着、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咒骂着今天支持的球队不给力——球场的灯光在大雨中晦暗不明,忽明忽暗中御幸隔着已满是水雾的护目镜向咒骂的人群望去,依稀看见他们身上穿着蓝色的帽衫、头上的木奉球帽上“L”与“A”互相交叠。
脚下的黑泥经大雨的侵蚀变得泥泞黏着,强力地将他的双脚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队伍已经朝出口方向走去很远了,谁也没有回头,从而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雨中,抬头仰望着被层层叠叠乌云所掩盖住的墨色夜空。
雨水将他浑身都打s-hi了,深夜的冷意在大雨中变本加厉地刺透衣物进入他体内的血管中,御幸却觉自己脑中不能更为清明——他甚至在脑中复盘方才输掉的比赛。
第五局本可以打出安打,第六局居然没有注意到投手状态不佳暂停比赛去沟通,最后那一局……他动了动自己因维持一个动作过久而僵硬的脖子、捏紧了拳头——他竟然没有对那个球路很甜的内角球出手!
本可以得分的地方太多、本可以不失分的地方亦太多——最终导致了大比分输给对手的结果。
果然还是自己实力不够吗?这一季比赛才进行了两个月……
他脑中冷静地分析着,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向脖颈、最终流入他衣服内——冰凉的液体乍一接触他的皮肤冷得他呲牙倒吸了口气,他却并不想挪动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任凭雨水将他从外到内浇了个透心凉。
余光中他看见远处队伍中有一个人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脱队了。
他眯起眼睛,又有水珠从他鬓角流下——这么大的雨,总是能妨碍了视线令那幻觉以外的海市蜃楼平白出现——否则,他怎会看见背号“18”慢慢落在整齐离场的队伍后,然后转过头朝他跑来了?
“那个家伙的话,铁定是一边张牙舞爪地挥舞拳头、一边冲他嚷嚷,‘不要一个人在这沮丧了了、也让我一起分担一下不行吗?’——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
他微笑着想着,眼睛不自觉弯成了新月一样的弧度。
观众逐渐离去的球场,只有两三点孤零零的黄色灯光对落汤j-i一样的他不离不弃。他站在灯光之下,仿若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定格在了某个怀旧时光之中。
“御幸选手?”
略微有些陌生的声音让他回到了现实中,御幸讷讷地注视着去年六月通过选秀与他几乎同一时期进入球队的二垒手。对方此时一只手在他眼前晃着,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把伞
“教练让我给你送把伞。”
没有关心则乱的焦急、没有气急败坏的怒火——二垒手不是某个情绪外泄的笨蛋投手,此时目中无任何情绪,英语的语调起伏比起日语来说甚为单调,“已经挺晚了,明天我们还有训练。”
“教练让我转告你,”对方没有什么感情地平铺直叙道,“他所认识的御幸一也,是一个将所有挫折与失败,都化为前进动力的人。”
二垒手强硬地将伞塞入御幸手中后,也不再多劝说什么,背过他便向队伍方向跑去。那个印有“18”的背号脏兮兮的,汗水与雨水泥泞了比赛时粘上的硬土块,将那固体物质化开来,污渍快速地在白底黑字上蔓延。
——化为动力吗?
御幸撑开了手里的自动伞,弧形的伞面将雨水和回忆都隔挡开来。
“真是难得啊……距离上一次想起那个家伙的事情都过去一年了吧。”
他默默地低头想着,站在原地无声注视落下的雨水掉在水洼上荡起了一滩滩涟漪。
“昨天莫名其妙下了场雨,今天又是灿烂的大太阳了。”阳光下金发的投手转过头看着御幸,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昨天不让我登板果然就输了吧——啊,居然输给了那个讨厌的巨人队!”
“阿嚏——阿嚏——”
在三十多度的高温炙烤下,御幸仍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也使得他信手拈来、对成宫鸣的吐槽胎死腹中。而他想要吐槽的对象却是略显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在他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后,终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一也你简直逊毙了!我听说了哦!输了比赛淋雨,然后在这种天气,这、种、天、气!感冒了!”
“烦死了你!”
御幸一也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话的时候喉咙想被撕扯一般疼痛。他不舒服地动了动喉咙,决定还是不与烦人精计较、少说话为妙。
成宫也没继续取笑他,而是朝天上一次接着一次地抛接白色木奉球。已经全副捕手武装、同时并不想说话的御幸用手敲击了一下手套示意可以开始练习了——哪想这平常格外积极的家伙今日一副毫无干劲的样子,像是刻意回避他的视线一样,对方眼睛只盯着眼前、随着球在空中的轨迹而上下移动。
他们所在的练习场地在山脚下——另外几对投捕蹲在他们旁边不远处,而再远一点他们的队友呐喊着出木奉、击球——褐红色山脉在天际连绵,白色日光将它们绘成了黑白y-in影,成为这样一幅日常画面可有可无的背景。
可有可无的还有不服输的倔强、不放弃的努力——那特属于青春的甲子园、不属于现在的他们。
“来这里都一年了啊……”
“去年你刚来就出尽了风头!”投手的脸部经过了岁月的雕琢仍然没有太大变化,少年的棱角在跌倒爬起时倔强不肯圆润,似乎这样就不会学会适时回头的青年奥义,永远做一个勇往直前的少年,“不就一个全垒打而已嘛——搞得好像队伍会赢都是因为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