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要效仿蔡桓公,我无话可说。”
“谁说我要效仿那蠢东西?蔡桓公可没有叫人给他刮痧。”
“刮痧?”展昭指住自己,不敢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刮痧?”
“废话。你以为服侍人那么容易?换换帕子就行了。美的你!去拿凉油来。”
“凉油?我房里没有。”
“那就到有的地方拿去。”
展昭笑得有点j-ian猾,“只有公孙先生那儿有。如果向他借,我看三大碗苦药白兄是跑不了了。”
果然,白玉堂的脸色这下从白变的有点发黑了。展昭想了想,又说:“不如这样,换汤不换药,帮你揪痧可好?”
满脸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可白玉堂怎么都觉得展昭笑得更j-ian诈了。他执拗道:“不要。你想趁机报复我。没门!我白玉堂可不是傻瓜。”
“那你还要我怎样?”
见展昭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颈项,白玉堂忍不住关切地问:“真的累了?”
展昭不应,淡淡笑道:“你好好休息。若是明儿个还不见退烧,公孙先生你是非见不可了。”说罢,转身要走,却觉得袖口一重,是被白玉堂扯住了。
白玉堂的眸子耀着邃密的幽情,如泼墨于纸,化开,复化开。他的眼神让展昭心头发涩。别转脸,展昭遑遑避开。只是他避的开他的视线,却无法连他说话的声音也避开。
“留下来陪我一下,好吗?”
展昭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仿佛失去了触感,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床头的。
为什么要坐下来?既然这种不伦的感情是他不要的,也许一把甩开白玉堂,然后劈头将他骂醒会更好。
展昭突然有了种顿悟,适才白玉堂口口声声叫他骂的,并不仅是胆怯。白玉堂似乎一直意有所指,他要他骂,他要清醒,难道说白玉堂心中也期盼着一切早日做一了结?如果他真的没醉的话。
是的,也许他该骂他一顿,该将心中的不痛快统统宣泄出来。
为什么一直惺惺相惜让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友情会变质到如此地步?
他的朋友不少,但是真正和他经历劫难,一同走过无数风雨的挚友只有白玉堂。他重视他,福祸与共、两肋c-h-a刀都算不得什么,为了这个朋友他可以拼命,就像为了理想拼命一样。
然而,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白玉堂仍可以为展昭拼命,展昭也仍可以为白玉堂连命都不要。一切似乎没变,一切却又确确实实在改变。
“可以握你的手吗?”
近乎木然地,展昭向白玉堂望去一眼。
展昭的神情让白玉堂紧张,他闪烁其词:“我只是想确定你没趁我睡着之前偷跑。而且……那样的梦,我再也不想做了。”
展昭没有拒绝。
所谓没有拒绝,仅是展昭没有吭声,并不代表同意。不吭声,只因一但出声,也许将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没有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心的根基比他想象地来得柔软。但像这样的准备随时都可以做好。
白玉堂握住他的手,闭上眼。淡淡的微笑似乎已经认定了下一个梦里将不再有梦魇。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幸福,仿佛整个人正被爱轻轻笼罩。
爱……什么是爱?
友情也是一种爱。为什么这种爱不会让展昭觉得负担?
友情让他欢笑,让他畅快,让他感动,让他死而无憾。失去了月华的爱情,他曾痛不欲生,但他好好地活了下来。因为白玉堂用他的一个肩头扛起了半边撕心裂肺,分担了他的痛苦。他知道那时白玉堂心中是有恨的——他没能遵守对他的约定,给月华一个天长地久——然那份恨在那期间没有发作过一次,白玉堂也没劝慰过一次。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偶尔拍拍他的臂膀,偶尔抛来一罐酒,与他一同喝个烂醉如泥,忘忧忘仇。
这样的白玉堂,这样一份友情,曾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之打破。
是的,没有破。从不质疑外力可以破坏的东西,谁能料,却从里面变质了。
爱……什么是爱?
你究竟明白吗,玉堂?你到底爱着什么,爱上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爱让你想放弃我们之间的友情?
这样的爱值得吗?
也许连白玉堂自己都明白不值得,所以他才要展昭将自己骂醒,是吗?
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何不自己醒悟?
握着他的手可以确定他还在。但展昭的心远没他想的那么强壮,也许正不经意逃离到他想象不到的地方。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是了,白玉堂很少问展昭想些什么。不管他怎么想,白玉堂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大多时候白玉堂都很任x_ing,就像个长个没长心的顽童。他总是急于把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好恶表达出来,却从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受伤。也许,他也是在乎的,但比起把事情梗在心头让自己难受,他更愿意把事情铺直摊开了清清爽爽,虽然明知道这样会轮到别人难受。
展昭是欣赏白玉堂的爽直的。这是他没有的。
展昭总是顾虑太多。他和白玉堂是彻底相反的人。与其出口的话会割伤别人,不如吞刀子似的吞下去,痛苦自知。
可是再能忍痛的人,总也有极限。或许,展昭此刻就已走到了极限。
有谁能忍受被一种近乎残酷的爱强硬加身?
试问,那还是爱吗?
紫谨的爱是残酷的,但展昭不会因此受创。即使受创也能很快恢复。
然,白玉堂呢?
那每次被他拦在嘴边却无法拦住眼神的感情难道不残酷?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受伤,因为有感情所以才真正残酷。
白玉堂要他将他骂醒,但他又要他怎样开口?
重了,白玉堂会不会受伤?会不会他连最后的友情都无法守住?轻了,会不会白玉堂又放弃不了,到时他们之间会怎样?他又该用什么样的面孔面对这个已经界限不清是朋友还是什么的人?是哭?是笑?也许是一次重过一次的叹息。
叹息,展昭真的在叹息了。苦笑中又带自嘲。
玉堂,我果然倒了八辈子霉了才认识你。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朋友,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让我权衡选择,让我伤透脑筋。你倒好,舒舒服服霸占我的床。你以为每次你一露出孩子般大大咧咧的笑脸,我就会服软吗?
你真是个小混蛋,泼皮又无赖。从不准我端兄长的架子,却总用比我小十几天的借口叫我靠边站。
你说我是九命怪猫,我看你也是杀也杀不死的锦毛鼠白玉堂。遇到你这样的人,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白玉堂闭着眼,但展昭却觉得他似乎还没有睡着。他静的眼睫都不曾动一动,但展昭可以清楚的感觉那正握着他左手的手指,偶尔会若有若无地轻轻摩挲一下他的手背。白玉堂的面容很安定,也许他此刻的心也正很安定。安定到根本不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展昭的眉尖已经透出了毅然。一旦下定决心,展昭从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的右手忽然抓住白玉堂的腕子。他是想将那只腕子从他手上扯下,然后他会冷静地告诉他,让一切不该开始的都结束吧。
然而他失去了机会。白玉堂骨碌一个翻身,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正覆在展昭右手之上。白玉堂喃喃道:“猫儿,你的手是热的,真温暖。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握着,就好了。”
接着白玉堂的脸贴上了展昭的手背,轻轻地,柔柔地,磨着砺着。他脸上的表情幸福地让人觉得怪异。至少展昭已经脸色刷白,寒战从脚底徒然冒起,展昭甚至分不清那是因冷而打出的,还是因潜在心中那份长久压抑着的愠意。
愠意会爆发,展昭突然有种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记的感觉,也有种一脚踏过了极限的感觉。他似乎不再冷静,心头像被点了把熊熊烈火迫使他随时冲动地破口叫嚣。他觉得要说的话已经被腹腔送到了喉口,而他竟然不知道他会吼出什么。也许第一句会是——“我受够了!”(零:[摸头]乖~~~~~~~~~~昭昭,我也受够了。)
然而,又是然而。他仍是没能吐纳半个字。因为白玉堂接下去的一句让他的心又一次震动不已。
“还好你活着。活着,感觉真好。”
白玉堂,你是在装睡吗?
还是你真的已经醉了。酒把你洗成一张白纸,现在的你越活越回去,所有的话所有的表情都是你真正的内心吗?
果然,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小泼皮,小无赖。
但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想失去这份友情。原来,我比自己想的还要贫穷,匮乏……
第5章 (五) 小年
白玉堂霸占了一夜的床,而展昭怕吵醒他,也不敢硬掰开白玉堂紧抓他的手,最后兴许是累极了,不知什么时候依在床头合衣睡去。直到第二天醒来,展昭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白玉堂离得异常近的脸孔,不过那张脸上可没有感激,更没有愧疚和尴尬,而是一脸的怪异,白玉堂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绝得让展昭神色有如一脚踩上一坨狗屎。
白玉堂说:“你干吗抓着我的手抓了一夜?”
天下怎有如此本末倒置的事?展昭只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是谁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至少这句话用在白玉堂身上简直是大错特错。白玉堂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他居然连昨夜自己有无病过都不知晓,更别提昨夜的种种——哀求的白玉堂,迷蒙的白玉堂,发怒的,颓然的,欢笑的,孩子气的,至情至x_ing的。一切仿佛就像是展昭做了一场真实的梦,梦过了,云散了,太阳出来了,白玉堂又活蹦乱跳地回到了展昭最习惯面对的那个白玉堂。